女儿鲜少有这种凝重的时候,细想一下,上次见大概是请求与江伯爻和离的时候。宣昭帝心里着急,赶紧将她扶起来,慈眉目善道:“华儿,你我父女之间,有话就直说吧。父皇身子渐差,你有什么心愿赶紧告诉父皇,父皇好差人去办。免得父皇驾鹤西去了,没人给你做主。”
心间柔软的地方好似被掐了一下,瑛华乌睫轻颤,凝视着那双满是关切的眼睛,“父皇,儿臣看了您拟定的辅政大臣,思虑甚好,只是太子缺少锤炼,怕是镇不住这些老臣,儿臣想……”她顿了顿,正色道:“母后性子温雅,又不喜前朝,儿臣想垂帘听政为太子压阵,不知父皇能否答应。”
宣昭帝闻言一怔,大殿安静下来,唯有窗外鸟鸣啾啾,一下一下,拉扯着人心。
沉默甚是难捱,瑛华紧张起来,攥紧的手心溢满了汗。
许久后,宣昭帝才铮然开口:“垂帘听政,若行则功成名就,不行便是身死骨枯,沦为君王的替罪羊,你可想好了?”
“儿臣想好了。”瑛华再次叩拜,“只要能帮助贤儿稳固江山社稷,儿臣在所不惜!”
从福延殿出来的时候,日头已经偏西了。
瑛华坐上凤辇,赶往举办的宫宴的韶安殿。凤辇微微晃动,发出窸窣的吱咯声,她单手撑在软围上,支颐着头沉思。
方才父皇恨不得将所有的治国大略都传授给她,说到最后咳嗽不已。她终于知道为何父皇刚过不惑之年就身体不好了,这么多弯弯道道积压在心里,简直是消磨精气。又有些理解父皇为何不忍心让赵贤过早参与国政,所为孤家寡人,没有半句虚言。
累。
仅仅是听着,就觉得很累。
韶安殿的宫宴已经结束,送走大臣们后,夏泽就坐在宫门口的高阶上等待。时间一点点流逝,他愈发焦躁,开始胡思乱想,公主这样张狂不羁的想法会不会惹怒君王。
在他忍不住要去福延殿时,凤辇自视线尽头闪出,徐徐而至。
直到瑛华下了凤辇,他才回过神来,长舒一口气迎下去。
瑛华睨着他的神色,明灿灿的笑意浮上唇边,“怎么,是不是担心我了?”
“那是自然,关心则乱,差点慌了阵脚。”夏泽牵上她的手,自嘲道:“你再不回来,我就要去福延殿要人了。”
洒金的光影下,男人眉眼微垂,俊逸非凡。瑛华越看越喜欢,微微垫脚,吮了一下他的唇,随后又拉着他踏上高阶,站在福延殿外的廊下。
“父皇答应我了。”瑛华与他面对面而站,呢喃道:“我突然有点害怕,父皇要是真的走了,我们能撑起来这片天吗?”
夏泽在她眼中读出几分迷惘和哀凉,直叫人心疼。他叹气,将她抱在怀中,轻抚着她的后背,“别多想了,既然决定踏出一步,那就坚定不移的走下去。以后你撑太子,我来撑你,前尘往事,绝对不会重现的。”
沉澈的嗓音似安抚,又似起誓,驱散心间的茫然混沌。夕阳西下,天边一片血红,两人静默相拥,眺望着这片巍峨的皇城。
前路虽漫漫,可终究是抓在有心人手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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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章 、入凡间
宣昭二十一年,八月初五。天子驾崩,丧钟长鸣。
翌日,赵贤登基,改国号为康安,长公主摄政,旋即派巡使前往各地,通告天下。
消息马不停蹄的送到萧关时,已经是六日后了。大晋正与党项打的水深火热,大军驻扎在萧关外十里的山垛口。
营帐之中,将领端坐,云麾将军穆时修正点着布防图,斟酌着下次党项进攻的路线,“探子来报,党项休整的差不多了,估摸着三五日又得过来进犯。这次我们在映蓝山口伏击,主力还是行衡轭阵……”
穆时修说了一大堆,张阑楚甲胄加身,左眼罩着黑罩,环抱着双手,有些心不在焉。云麾将军领兵谨慎,大多是只防不攻,布阵也是偏防御型,近一年的历练后,他愈发难以苟同。
半晌后,穆时修问:“大概就是这些,你们还有什么提议吗?”
“穆将军,”张阑楚迟疑道:“晋军现在占据优势,何不趁胜追击,将大营往前拉上百里?总在盈蓝山打,只能让态势焦灼,无法重创党项。”
此话一出,几位老将相视一笑,虽然没有恶意,也让他面红耳臊。就像是一个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子,天不怕地不怕,在师傅们面前班门弄斧。
穆时修是镇北王旗下的老将,对待这个后生自然是耐心十足,徐徐道:“阑楚啊,你刚到边关,可能还不清楚军中形势,这领兵用兵最忌讳的就是浮躁心急。党项经过这么多年的休养生息,可谓是兵强马壮,晋军短暂的优势算不上优势,更别说什么乘胜追击了。”
他转身指向布防图,“盈蓝山外都是党项的地盘,而且山套重叠,数十里都是山谷。若要追击,势必要经过窄小促狭的路段,大军要是受到埋伏,弄不好会全军覆没。箫关一旦失守,大晋便岌岌可危了。”
张阑楚望着布防图上那细长的山谷,如鲠在喉。
穆时修的担忧不无道理,但总觉得应该还有些别的办法。不过他资历浅薄,思来想去决定虚心受教,垂首道:“穆将军说的对,是后辈浅薄妄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