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眼睛眨了眨,懵懵懂懂的,并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事,惹得这位漂亮姑娘如此生气。
男子将他的头按回去,淡淡道:“天帝下令,不得违抗,他自身无错,你若不满,尽可冲我撒气。”
他没再自称‘本王’,王幼宜听着愣了一下,但还是阴阳怪气道:“我向您撒气?您可是冥界新上任的阎王大人,我又是哪个犄角旮旯里的无名小卒,我敢吗?”
“你掌管冥界多年,尽忠职守,与我平起平坐,没什么不敢。”男子出奇有耐心地对话。他往旁走一步,将身后的少年让出来,“他叫刘易安,是我任命的判官,可由你差遣。”
还不等王幼宜说下一句话,他便用他那好看的眸子直视王幼宜,平静而认真道:“我不得已来到冥界,无意与你争权,但生死轮回我应当尽职掌管。见枉死城鬼差众多才修阎罗殿于此,方便公事。此番我只带了易安与长风二人,不会添乱。”
王幼宜一边撇了撇嘴一边听他接着说。
“我命你为枉死城城主,冥界大小之事你皆可插手。我与你不同之处不过多了一个阎王的名号而已,望从此安稳相处。”
方才领路的鬼差到王幼宜跟前来,抱拳道:“属下长风,愿听大人差遣。”
有些害怕她的少年也踱步上前,“属下刘易安,也愿听大人差遣。”少年的嗓音清透稚嫩,没有半分不满。
王幼宜张了张嘴,准备好的脏话一下子卡在了喉咙里,根本吐不出来。她颇有些憋闷之意。像是满腔怒气化成拳头挥舞而出,却砸进了一团棉花里的感觉。这新来的态度这么好,小弟还这么乖,她连撒气都没法撒!
牛头忙给了她递了个台阶下:“大人,你瞧,此番还多收了两个小弟,岂不妙哉?有阎君帮着您管事,您还可多些时间去游山玩水,这是好事呀!”
马面依旧只会:“是啊是啊!”
王幼宜能怎样,气早就消了大半,还不是只能装模作样地哼了一声,对男子道:“你以后休想让我叫你阎君!说吧,你叫什么名字?”以后抬头不见低头见,名字总也要知晓一个的,她才不是因为这人脸蛋漂亮才多句嘴的。
“卫烛。”他回答得很快,也很轻,像春日的柳絮飘进王幼宜的耳朵里。
“哦。”
王幼宜耳根突然有些发烫,暗骂一声丢人。想她还在阳间的时候,青楼里的小倌被她逗得围在身边咯咯直笑,那时她在花楼等地流连可谓游刃有余,如今仅仅是讨个名字,也能讨得浑身不自在,这新来的果然与她八字不合!
姗姗来迟的无常兄弟看见完好的阎罗殿,都有些不敢相信。明明王幼宜本人就站在那里,大殿竟然没被拆个七七八八?
黑无常见王幼宜脸颊有点泛红,以为是气的,想着自己来得及时,她的脾气还没有发作,当即上前劝说:“大人,阎罗殿乃阎君住处,您切不可胡来,此举不妥。”
牛头马面欲言又止。
王幼宜嘴角一扯,“毛病。”
王幼宜正想走,黑无常又立马按住了她的手臂,语重心长道:“大人,忍一时风平浪静。”
“我忍你个头啊!”王幼宜被黑无常搞得莫名其妙,“你来这儿干什么?大半夜的不去当差跑来看热闹?”
白无常就在一旁等着看好戏,他巴不得王幼宜发火把这里搅得天翻地覆,那样才够好玩呢!
黑无常一脸严肃,又欲开口,牛头拿钢叉戳了戳他的后背,小声提醒道:“大人已经发过脾气了,正准备走,无咎兄你少说两句。”
“…………”
黑无常:“哦。”
原来来晚了。他默默收回手,扛起镰刀,对王幼宜道:“属下告辞。”
走前,他抓了白无常的衣领,拖着一同消失在众人视线中。
卫烛看向长风,吩咐道:“你也该回鬼门关了。”
长风领命,告辞一声,身形一闪便离开了。
王幼宜觉得这新来的是要下逐客令了,想着只要自己走的够快,他的命令就追不上她,于是根本没顾上牛头马面,小旋风似的就冲出了阎罗殿,只留下一地烟尘。
牛头马面:“…………”大人突然的怎么了这是?
殿外。宋秋月在经历数次颠簸后,终于憋不住了,委委屈屈地开口:“大人,您能放我出来吗?我怕再待下去,就变成一条死鬼了。”
王幼宜这才想起烟斗里还装着一条魂魄,解开了烟斗的封印,宋秋月立马就飘了出来,感受了下冥界的冷气,舒服得围着王幼宜绕了一圈,“大人,方才都发生了什么事呀,只听到有什么新来的阎君,您要下任了吗?”
“你不必知晓这些。”王幼宜听到‘下任’二字,眼皮跳了跳。
她看到宋秋月额头有浅淡的金光闪烁,有些疑惑,用烟斗查探了一下人间的情况,宋家夫妇大半夜的竟跑去了长安城郊施粥行善……难怪宋秋月满脸福相,若不是只惨死鬼,她都快以为这是要飞升成仙了。
既然宋家夫妇如此尽心尽力,那她便再送宋秋月最后一程好了。
宋秋月一路不停地发问:“大人,为何枉死城那般繁华,大鬼城却如此荒芜呢?您这是要带我去哪儿,咱们要回鬼府了吗?咦,这路好陌生,前面那座桥……等等,那便是传说中的奈何桥?”
王幼宜一句都没搭理她,伸手抓住她的魂魄,塞到孟婆面前,道:“快,给她灌碗汤,她投胎了我也好回去休息了。”
排队的小鬼都看了过来,还有不满的:“插什么队!没规矩!”
他们都是刚刚死亡的小鬼,没见过王幼宜,只当她是寻常鬼差,才敢如此放话。
孟婆本名孟织瑶,驻守在奈何桥边已有八百多年,可看起来不过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姑娘。她细叶柳眉,弯弯月眼,嘴角总是挂着笑,令人如沐春风,正是因为这副模样,喝汤投胎的鬼魂们都对她尤其客气。
此时她正端了一碗汤给下一个小鬼,轻柔地将视线落了过来,摇了摇头:“这姑娘并不想投胎,若执意灌汤,入不了好的轮回。”
宋秋月尝试挣扎:“大人,我一定要为您当牛做马,我……”
“废什么话!”王幼宜打断她,“真感激我,就赶紧投胎去,留下来根本没人会照顾你,难不成你想给我添麻烦?”
又有小鬼嘀咕道:“一介女流竟也能当鬼差,连只小鬼都制服不了,也不知怎的在这冥界混下去的。”
这话自然落入了王幼宜耳里,她眯着眼看过去,“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那出声的小鬼瞬间觉得一股威压散至自己头顶。那股力量仿佛有千斤重,一下子压得他腰都弯了弯。他表情变得十分痛苦,立马求了饶:“小的多嘴,小的多嘴,求大人放过!”
“这些鬼魂都是人间的小百姓,你莫要欺负人家。”孟婆嗔怪地看了王幼宜一眼,抬手便化解了她那吓唬鬼的小把戏。
孟婆对面前的鬼魂道了句稍等,移步将王幼宜拉至一旁,温柔的脸上带了些凝重之色:“今日冥界空降三百来号亡魂,全都是因窒息而亡,这长长的队,便是那些亡魂排起来的。他们本来阳寿未尽,不应至此,人命关天,你可要好好彻查此事。”
王幼宜将宋秋月撂在了一边,正色道:“是何人下此杀手?”
孟婆迟疑片刻,而后道:“长安城的那位皇帝。”
作者有话要说: 黑无常三连:大人冷静,大人此举不妥,大人忍一时风平浪静
宋秋月一连:大人我要为你当牛做马!
王幼宜:新来的真帅,单方面宣布和我锁了。
第7章
皇帝赵胤不过三十岁年纪,他出生那一年王幼宜都还记得。
这人从小就被立为太子,小小年纪便跟在父亲身旁学习朝政之事,登基以后更是广纳贤臣,日夜批折,尽心尽力,将赵国治理得极好。
若让王幼宜评价,她一定会说这是一个明君。
赵胤是出了名的爱戴百姓,连别国的君主都对此赞不绝口,如今一下子搞出三百多条人命,王幼宜倍感唏嘘。
是受了什么刺激才让他变化如此之大?
宋秋月的事刚完,就又来一事,最近人间当真是不太平。
王幼宜道:“织瑶,此女你先替我看管着,若她哪天开窍,你便一碗汤送走她,我得回去睡一觉,皇帝这事,我会派人去查探的。”
孟婆应声好,王幼宜权当没瞧见宋秋月可怜巴巴的目光,临走前瞪了一眼方才质疑她的小鬼,而后施施然离去。
王幼宜给黑无常传了个信,叫他今夜就在皇宫附近巡逻。吩咐他可以勾魂,但不许轻易到鬼府找她,有任何事都等到第二日再说。
安排妥当,她才安心地钻进了熟悉的被窝里,埋头睡去。
拖着疲惫的身子沉沉睡了一宿,第二日醒来时,王幼宜只觉得神清气爽,看什么都顺眼许多,出门的时候还同牛头马面打了招呼,让二鬼受宠若惊。
还没走到鬼门关,王幼宜远远看到关口有一眼熟的黑色身影,低下头看看自己的衣衫,理了理,然后大摇大摆地走过去,轻咳一声:“你在这里做什么?”
卫烛道:“等你。”
王幼宜腾地红了老脸:“等我做什么?”
卫烛:“昨夜人间有三百六十号人不该亡而亡,等你一同去查明。”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说着公事公办的话,客气而疏离。
他等着王幼宜,不过是想表明自己愿意同她一起办公,并不独揽大权而已。他既然说了她可以插手,那便任何事都得询问一番,若她不愿,他一人去也可。
王幼宜见到长得好看的人就心头打飘,此刻卫烛就站在面前,她就不得不想起从前还是凡人时的风流时光,不自觉地就将那些小倌的脸替换成了卫烛的,美得她眉梢都微微扬了扬。
“姑娘,你可去?”
王幼宜回神,定定地看了他一眼,唇角一勾:“去啊,怎么不去。”
站岗的长风犹豫了一下,还是道:“阎君,属下也想随同。”
卫烛道:“为何?”
长风:“当差……实在无聊。”
他堂堂龙族大将,不怕上刀山下火海,也不介意给魔女大人当手下,只是这新差事,确实让他生出了一种自暴自弃之感。从昨夜站至今晚,无数过路的生魂都会好奇地将他上上下下打量个遍,顺带评头论足,更有甚者,竟想伸手摸摸他!
他又不是吉祥物……
实在是忍不了,长风又换做对王幼宜道:“大人,属下请求随同。”
王幼宜感觉得到长风修为不低,从天上下来的,肯定不是什么小喽啰,让他当个看门鬼差确实屈才,于是满口答应道:“想跟就跟着吧。你这差事交给老鬼差做也不无不妥,以后也不用来这儿当差了,让你主子给你安排职位,不必再征求我的同意。”
长风没料到魔女大人如此好商量,心中感激,暗暗生了几分好感,领命道:“多谢大人!”
卫烛本意也是交给王幼宜决定,现下她同意了,他便无需多言。
王幼宜念了声咒,鬼轿慢慢从一团烟雾中化了出来,她抬脚先上,“上来吧,坐这个去人间方便。”
鬼轿悬空,通体呈暗红色,散发着丝丝凉气。此轿不需小鬼抬轿便可自发行驶,到了人间会化形为普通马车,便于融入街市,是王幼宜除烟斗外又一厉害的宝贝。
卫烛与长风进了轿,皆是发现轿中空间比想象中的要大了一倍不止。卫烛坐在王幼宜另一头,保持着绝对距离。周遭没有坐人,王幼宜便随性地撂腿斜躺了上去,双眼一闭,开始小憩。
长风默默看了她一眼,又收回视线,坐得端端正正。心道这位大人真是不拘小节。
三人坐稳,鬼轿启程,平稳而快速地通过一片海域,向人间飞去。
正午的太阳有些毒辣,但这丝毫不影响鬼轿内的凉爽,感觉差不多快到了的时候,王幼宜掀开帘子想看看外面的景象,一股炎热的气息扑面而来,打在她的脸上,烫得她连忙拉上了帘子,“人间的夏日真是待不得,热得人心烦气躁。”
长风以为她是怕光,好奇的问道:“大人这般修为,也不敢白日现身么?”他和阎君都是妖怪,在三界中都没有什么忌讳的。但听闻魔女大人是恶鬼出身,他便以为她是害怕日光的。
王幼宜懒散地靠在车身上,“我不怕光,单纯觉得热罢了。”
她早就不是曾经那个虚弱的鬼魂了,现在修成鬼仙,其实与妖怪没什么不同。只是仙界不会承认她的仙人身份,冥界又暂时找不出一个能与她匹敌的人物,大家不知道怎么定义她,才称她为魔女来着。
说起来,她不人不鬼,不妖不仙,说她是魔物也不为过。
轿外逐渐热闹起来,似是有什么大人物经过,都在嚷嚷着人让开,突然鬼轿震了震,一道嚣张的男声在外响起:“轿内何人,为何见了国师大人还不避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