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宋竹出去了,宋志远见宋甜目光炯炯看着自己,不由笑了:“大姐儿,怎么了?”
宋甜直截了当问道:“我瞧爹爹心情很好,是有什么喜事么?”
宋志远实在是太开心了,忍不住想和人炫耀,只是这件事还不能让外人知道,宋甜一向嘴严,和她说说倒是无碍,当下便道:“明日豫王府长史官蔡大人在府里宴客,蒙蔡大人青眼,你爹我也接到了蔡大人下的帖子。”
他实在是太得意了,忍不住卖弄道:“就连知府江大人,都没有接到蔡大人的帖子。”
宋甜闻言心里一惊——前世她可没听说她爹与蔡和春交好。
难道她爹其实跟蔡和春有交往,只是她不知道?
蔡和春那个人,从来不理会对他没用之人,爹爹对蔡和春能有什么用处?
宋志远沉浸在美好的畅想中:结交蔡和春,借蔡和春之力成为豫王府的座上宾,然后把女儿送入豫王府……当今天子只有太子、韩王和豫王三个皇子,若是女儿得了豫王的宠爱,说不定他会成为未来皇帝的外祖父呢!
宋甜默然片刻,把这件事记在心里,见宋志远美滋滋尚在回味,趁机道:“爹爹,药库的备用钥匙给我用一下,我晚上得空了,去里面寻一些用得着的药材。”
宋家的生药铺是家传产业,就开在宋家前面的门面房里,药库则在生药铺后面的库房院二楼,距离宋甜居住的东偏院并不远。
宋志远为人精明,若是平常必定会追问原因的,这会儿沉浸在美好幻想中,随口道:“就在博古架上那个雕花匣子里,你自己去找,上面绑了标记。”
宋甜拿到了药库的钥匙,顺手把库房院子大门的钥匙也拿了,屈膝褔了福,便带着紫荆离开了。
回东偏院梳洗换衣罢,宋甜这才去后面上房给吴氏请安。
上房内热闹得很,宋甜带着紫荆刚绕过影壁,就听到上房里传来唱经声:“……百年景赖刹那间,四大幻身如泡影。每日尘劳碌碌,终朝业试忙忙……”
紫荆凑近宋甜,低声道:“姑娘,太太又召集姑子唱佛曲了,怪不得人都说咱们太太是大善人呢!”
宋甜瞅了紫荆一眼,竟不知这丫头是在说真心话,还是在反讽。
她抿嘴一笑,湘裙款摆,缓步向前。
元宵掀起了明间门上的锦帘,宋甜走了进去。
罗汉床上盘膝坐着一个胖壮尼姑,正在宣唱佛曲——正是吴大太太介绍过来的王姑子。
王姑子旁边坐着一个约莫十二三岁的清秀小姑子。
吴氏、吴大太太、张兰溪和魏霜儿散坐在房里,都在听王姑子唱经。
王姑子刚宣讲到“功名盖世,无非大梦一场;富贵惊人,难免无常二字。风火散时无老少,溪山磨尽几英雄”,便见门上锦帘掀起,一个生得美丽纤弱的少女走了进来,猜到是宋家大姐儿,心中一惊,忙收敛心绪,继续唱劝善的佛曲。
宋甜含笑上前,给吴氏和吴大太太请安,落后又向一边坐着的二姨娘张兰溪和三姨娘魏霜儿褔了福。
吴氏正听得入神,摆了摆手,示意宋甜先在一边坐下。
待王姑子唱完佛曲,宋甜见中秋和元宵用托盘送了茶点进来,便亲自在八仙桌上摆好,请众人吃茶。
见王姑子还带了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子过来,宋甜特地送了一碟素馅玫瑰饼和一盏胡桃松子泡茶过去。
王姑子看着宋甜,笑眯眯道:“这位小菩萨可是贵府大姑娘?”
吴氏还没说话,魏霜儿便道:“可不是么,你看她长得多像她爹爹!”
魏霜儿两日未见宋志远了,甚是思念,居然开始在宋甜脸上找与宋志远的相似点了。
这话宋甜很不爱听,当下便道:“我长得更像我娘。”
魏霜儿急了,指着宋甜的鼻子让众人评理:“你们看,大姑娘鼻子像不像老爷?都是高高的鼻子肉肉的鼻头!”
宋甜可不爱听这话,她总觉得爹爹的狡诈狠毒好色胆大是胎里带,生怕自己像爹爹,将来生个孩子也像外祖父的性子,正要反驳,张兰溪笑着打圆场:“老爷是宛州城的美男子,以相貌魁伟富有男子气概出名,大姑娘一个娇滴滴的深闺小姑娘,怎么能说她长得像老爷呢?名声传出去,怕是没人敢上门求亲了!”
众人都笑了起来。
魏霜儿一时不好再说什么,悻悻地闭上了嘴巴。
这两日宋志远不知道浪到哪里去了,整整两日没回家,别人都没事,只有她是受不得这相思之苦的,只要开口说话,必定要带上宋志远。
吃罢茶点,众人围坐说话。
吴氏问王姑子:“王师父,我听说你们法华痷求子很有效验?”
王姑子缓缓道:“效验倒是有,只是须得沐浴焚香,在佛前感受佛光,有佛缘之人才得因果。”
吴大太太忙道:“既如此,三妹,你还是往法华痷走一趟吧,持心虔诚,说不定回来就能有孕,给宋家诞下承继家业之人。”
魏霜儿爱凑热闹,在一边撺掇道:“太太,咱们镇日在家无聊,不如出去走走。”
张兰溪一向形同寡居,也盼着能怀上身孕,聊解寂寞,当下也出言劝说:“太太,我也听说过法华痷求子的名声,咱们去拜拜吧!”
吴氏沉吟了一下道:“既如此,为了宋家子嗣,我们姐妹说不得要走这一趟了,二娘、三娘也都一起去吧!”
她看向宋甜,温声道:“正月二十是先太太的忌日,大姑娘也跟着过去,在菩萨面前给先太太上香祈福。”
宋甜见王姑子、吴大太太和吴氏一唱一和,为的怕就是吴氏这一句话,心中了然,当下便答应了下来。
吴氏见计谋有效,心中甚喜,看向王姑子,两人四目相对,眼中闪烁,都低下头去。
到了用晚饭时间,吴氏命人摆上素斋,请王姑子用斋。
魏霜儿不爱吃素,笑盈盈起身道:“我不惯吃素,还是回我院里用饭的好。”
宋甜趁机也跟着起身,一起出去了。
外面夜幕已经降临,风刮在身上冷飕飕的。
紫荆和冬梅打着灯笼一前一后走着。
宋甜和魏霜儿并排走在中间,都沉默不语。
出了正院门,宋甜住东偏院,魏霜儿住西偏院,两人互相点了点头,分道扬镳,各自走开。
魏霜儿带着冬梅走在空荡荡的女贞小径上。
冬梅是个慧黠的,见四周无人,便轻轻问魏霜儿:“三娘,太太待大姑娘从来不慈爱,对先太太金氏也不见得怎么尊重,今日怎么有这一出?还要带大姑娘到法华痷为先太太烧香?”
她皱着眉头道:“我总觉得太太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要不要提醒大姑娘一下?”
魏霜儿冷笑一声,道:“提醒她做什么?大姑娘不是会投胎生得美爹有钱嫁妆多么?这下她怕是要落到吴家那债壳子里去填坑还债了!”
她出身贫穷,十二岁就被亲娘卖给了一个遭瘟的六十多岁老头子,后来又多次流落,不知经历了多少磨折,费了多少心机,才熬出头来有了如今在宋府的富贵生活。
可是像宋甜这样的女孩子,只不过会投胎,爹爹英俊潇洒有钱能干长袖善舞,自己生得娇嫩美丽嫁妆丰厚,若是没有意外,定会攀上朱门富户做亲。
魏霜儿最恨宋甜这样不劳而获的人了,若是能看到宋甜受苦受罪跌落下来,她心里才痛快呢!
冬梅到底还存着一丝善念,虽然没再作声,却把这件事记在了心里,预备明日寻个机会跟紫荆说一声。
宋甜觉得魏霜儿和前世黄子文的姘头郑娇娘很像,明明自己也受尽了磨折残害,回过头来却为虎作伥,把刀尖对准比她更弱的人,成了坏人的帮凶。
对魏霜儿,对郑娇娘,宋甜一向心情复杂,既怜其可怜,又恨其狠毒,所以她手刃黄子文,却放过了郑娇娘。
进了东偏院,宋甜紧绷的背脊瞬间放松了下来。
东偏院看门的婆子金姥姥是她娘金氏的奶娘,既老且聋,且最是疼她,宋甜对她放心得很。
见金姥姥闩上院门,宋甜吩咐道:“金姥姥,等一会儿厨房的人送晚饭过来,你接过来送到我房里。”
金姥姥耳朵虽聋,却有一个本事——单是盯着宋甜的嘴唇,她就能猜出宋甜说什么——因此笑嘻嘻看着宋甜,回答道:“大姐儿,我晓得了,到时候直接接过食盒,送到你房里。”
宋甜不由笑了,点了点头,带着紫荆沿着甬道往前走了。
如今正是初春时节,甬道两旁的玉兰枝条光秃秃的,没什么景致。
宋甜回到房里坐下,吩咐紫荆:“咱们从舅舅家带回来的那些点心帕子之类,你拿了些去,与元宵好好结交,想办法打听一下太太、吴大太太和王姑子到底在干嘛。中秋你就不要理了,她不是什么好人。”
紫荆答应了下来,又道:“姑娘,我和冬梅两个人好,三娘好小气,冬梅一向没有好帕子用,我拿两方帕子给她,好不好?”
宋甜笑了:“你自己做主就好。”
她又吩咐道:“拿一匣子桂花饼给金姥姥送去,这种饼她的牙能吃得动。”
到了深夜,宋甜拿了钥匙,带着紫荆往库房院子里去了。
第9章 法华痷里将计就计 “紫荆她们……
宋家库房院子夜里是没人的。
亥时小厮巡视完毕,锁上院门,一直到第二天早上生药铺子开门才会打开。
宋甜熟门熟路带着紫荆进了库房院子,从里面闩上院门,然后直奔位于二楼的药库。
木质楼梯年代久了,踩在上面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紫荆有些害怕:“姑娘,我有点怕……”
宋甜笑了,右手接过了紫荆手中的灯笼,伸出左手握住了她的手:“别怕,有我呢!”
她历经两世,没见过鬼,却知人更可怕。
紫荆本来就没什么主心骨,习惯了听宋甜的,原本怕得发抖,被宋甜暖和的手一握,就什么都不想了,什么也不怕了,等她回过神,已经进到药库里面了。
宋甜让紫荆给自己打着灯笼,拿出一摞裁好贴好的纸袋便开始取药。
她要用的这些药材,若是在外面生药铺买,出了事官府一查一个准;在自家药库里随便取,没人会来追究。
紫荆常见宋甜私下里研读药谱医经,因此也不吃惊,紧紧跟着宋甜用灯笼给她照明。
回去的路上,紫荆终于忍不住问道:“姑娘,咱们要是被人看到了,那可怎么办?”
宋甜笑了,轻轻道:“我是我爹的独生女,我就是喜欢晚上到药库看一看,拿点清热去火的药材,谁能把我怎么样?”
反正她和她爹报备过了。
紫荆就服宋甜这胆大笃定爱冒险的劲儿,心道:大姑娘可真是老爷的亲闺女,太像老爷了,若是男子,将来必定能承继老爷的家业,可惜是个姑娘家,将来还是要嫁人在内宅相夫教子……
她觉得很可惜,在心里叹了口气。
回到东偏院,宋甜开始按照方子研磨配制药物,一直忙到了夜间子时这才洗漱睡下。
第二天上午,宋甜把金姥姥买来炖汤用的兔子抓了过来,左手攥住兔子耳朵,右手把一方帕子劈头盖脸捂在了兔子口鼻上,然后便开始数数,还没数到十,兔子就晕迷了过去。
紫荆在一边看呆了:“姑……姑娘,这兔子还能吃么?”
“能啊!”宋甜口里答应着,把一碗凉水泼在了兔头上。
躺在地上的兔子抽搐了一下,又抽搐了一下,没多久就爬了起来,一溜烟跑了。
紫荆忙追兔子去了。
准备好加药帕子之后,宋甜又去了一趟外书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