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传来响亮的关门声。阳光明晃晃的,陆成舟微微眯起眼,扫视四周,很快锁定方向,大步向街角走去。
车门拉开,后座上一位中年男人抬眼看向他,用眼神示意他上车。
男人浓眉紧蹙,一双锐利的眸子上下打量着他。
陆成舟眉眼沉静,表情没有一丝起伏,微微颔首道:“方队。”
他被关进看守所的第二天,就被人捞了出去。除了方队,他想不到还有谁这么神通广大。
只是心中仍有疑惑:出事后,他并未向任何人求助,方队是怎么得到消息的?
谁也没有先开口,车厢内一时沉寂。
方队指间夹着一支烟,徐徐地吐着烟雾,又从上衣口袋里摸出一根烟,扔给陆成舟。
陆成舟接过来,放在鼻下轻嗅,并不急于点燃。
方队眸光沉敛地盯着他,过了半晌,才淡淡开口:“一直联系不上你,打电话去你公司一问,才知道你出事了。”
他停了下来。陆成舟没有插话,指腹轻轻搓碾着烟丝,耐心地等他继续说下去。
他知道,方队不会无缘无故联系他。
当初他们说好,卧底任务完成后,江海入狱,陆成舟可以用回真实姓名,但是要暂时蛰伏在这座城市里,协助收尾工作。等一切风平浪静后,方队会为他安排新的去处。
但是在此期间,只能由方队单线联系陆成舟。
所以,即便被人栽赃陷害,陆成舟也没有主动联系方队。
他一直在等。
方队的出现,比想象中要快。
方队幽幽叹了口气,语气严厉,夹杂着一丝无奈:“你小子真能惹事!你忘了你的身份了?你的首先任务是隐蔽自己,大隐隐于市,这也是我把你安排在种植基地的原因。可你倒好,惹上个官二代,还跟他老婆纠缠不清……”
“那不是他老婆。”陆成舟终于开口,语气是前所未有地冷硬。
方队被狠狠噎了一下。
“那人家也是……名正言顺的男女关系,你跟她搞在一起算什么?”
陆成舟听不下去了,打断他的话:“方队,我很感激你救我出来。你能再帮我一个忙吗?”
方队斜乜着他,冷哼道:“想让我把她也救出来?”
“是。”陆成舟神色微沉,眼里浮起一层担忧,怕方队不同意,急忙补充道:“她是为了救我才进去的。”
方队面无表情道:“这就不用你操心了。这几天,她家里人没少往局里跑,到处托人找关系,听说她家也是有权有势,应该很快就能出来了。”
陆成舟没有吭声,眉宇间依旧忧虑重重,并没有因为他的话而减轻几分。
许皓月……
一想到这个名字,心间如湖面荡起阵阵涟漪,苦涩与甜蜜交织的感觉充盈着全身,一颗心变得柔软又酸涩。
不知她现在被关在哪儿,有没有吃苦头,会不会担惊受怕……
“咳咳——”
方队清了清嗓,将陆成舟从杂乱的思绪中拉了出来。
他飞快扫视四周,确认车外无异常后,双眸紧紧盯住陆成舟,压低声音道:“这次找你,是有新的任务。”
陆成舟心一沉。
他拧紧眉,搁在膝盖上的双手下意识攥紧。像是终于下定决心般,他倏地抬眸,迎上对面男人锐利的目光。
“方队,我想结婚了。”
方队神色一僵,愣怔地看着他,半晌后,才张了张嘴唇。
“哦……”他瞥了眼看守所的方向,声音里听不出什么情绪,“跟那个女人?”
“是。”
陆成舟没有直接拒绝,但意思已经表达得很明确了。
他在这世上有了牵挂,有了想要守护的人,很快还会有一个家,他不想再以身涉险,游走于刀刃上,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过日子。
方队沉默良久,从胸腔里缓缓溢出一声叹息。
“没办法,这项任务只能找你。”他凝视着陆成舟,语气无比郑重,“等你办完这件事,我保证恢复你的身份。”
陆成舟垂着头没吭声,半晌才抬起手,指间的烟对着方队。
“点个火。”
方队掏出打火机,“叮”一声,火苗摇曳。青白的烟雾在车厢里弥散开来。
陆成舟敛着眉,深吸一口,烟雾缭绕中,眸光渐渐暗沉。
“说吧。”
他不能太自私。
既然当初选择进入这个行业,也就选择了面对危险,忍受孤独,以及,随时准备着牺牲。
他想成家,想有妻有子,想跟爱人长相厮守,这是人之常情,可是成千上万的同仁们,难道不想吗?
如果大家都像他这样,眷念儿女情长,安享岁月静好,那危险来临时,谁挡在老百姓面前?
职责所在,使命所系,他注定是负重前行的那个人。
见他终于点头,方队松了一口气,赶紧从随身携带的手提包里,掏出一沓文件。
陆成舟接过文件,低头飞快地浏览着。
第一页是马来西亚护照的复印件,看到证件照上那张正脸,陆成舟瞳仁倏地收紧。
“是林子浩!”
他抬头看着方队,眼神凌厉如锋。
林子浩是那个贩毒集团中的一员,也是团伙头目林友诚的侄子,大家平时都喊他“浩子”。他人如其名,身材瘦小,脸颊干瘪,眼窝深凹,看上去病恹恹的,像极了下水道里常年不见天日的耗子。
几个月前,因为信息泄露,毒.品交易的地点被警方设伏,贩毒团伙遭受重创,主要成员中有三人被捕,两人在逃,其中就有这个林子浩。
通缉令全网发布,他却像人间蒸发般杳无音信。方队推测,他很有可能是偷渡到了海外。
现在,他居然换了名字和身份,用着马来西亚的护照,大摇大摆地入境国内。
方队解释道:“前几天接到海关发来的通知,说这个人,跟某个在逃的通缉犯长得很像。但人家有了全新的身份,海关也不敢贸然扣人,就把他的入关信息发给了我们。”
陆成舟翻到第二页,是入关时的监控截图,那个精瘦的身影,不管是姿态还是气质,都与记忆中那个“浩子”如出一辙。
他伸出手指重重一敲,语气无比笃定:“就是他。”
方队点点头,“我知道。所以自从他入关后,我就派人24小时蹲守在他住的酒店门外面。”他伸手将文件一页页往后翻,“这些天,他去了哪些地方,见了什么人,我们都摸得一清二楚。”
陆成舟表示不解:“为什么不直接抓了?”
方队抽丝剥茧地分析道:“我怀疑他回国是另有目的。我们之前调查过,林友诚在马来那边深耕多年,有不少产业基地,还建立了一张庞大的关系网,所以他才能把国内的毒.品分销到东南亚各地。马来那边有我们的线人,他说,林友诚死后,他的分销网络还在运作,我怀疑是林子浩偷渡过去,继承了他的产业。这次林子浩冒险回国,很可能是为了寻找新的货源。”
陆成舟眉头紧蹙,在脑海中飞快地整理信息。
半刻后,他直截了当地问:“所以,你想让我怎么做?”
隔着缭绕的烟雾,方队凝眸看着他,神色无比严肃。
“我要你重新变回江海,接近林子浩,打听清楚他回国的目的。你和他是好兄弟,出生入死共患难,很容易取得他的信任。如果真的如我所料,他找到了新的货源,就把他和那些供货商一网打尽。”
烟燃到了尽头,细细碎碎的烟灰落满膝盖,陆成舟这才回过神来,把车窗降下一条小缝,将烟头弹出。
“你忘了一件事。”他往椅背上一靠,抬起下巴,笑容有些自嘲,“林子浩的好兄弟,那个叫江海的人,现在应该在蹲大牢。”
对于这个明显的漏洞,方队早有准备:“我知道。如果他问起,你可以说你在牢里生了病,现在在保外就医。”
简直扯淡。
陆成舟发出一声轻嗤:“你觉得他会信?”
面对他的不屑一顾,方队神色平静如常:“怎么不会?林子浩以前也坐过牢,后来林友诚托人找关系,安排了保外就医。这些操作对他们来说是小儿科。”
见他仍不放心,方队又从包里拿出一叠材料纸,“这是江海的诊断书、保外就医申请表、还有各种证明文件。做戏要做全套,这些工作我帮你做了,但有些细节,还是需要你自己找补。”
比如江海的纹身、伤疤、浓重的烟草味、邪戾的气质……
这沓材料拿在手上,重若千钧。
陆成舟感觉胸口压着块巨石,心情是前所未有的沉重,太阳穴某根神经在突突猛跳。
他眉宇间蹙起一抹沉郁,低声问:“什么时候开始?”
方队神色坚定:“当然是越快越好。”
陆成舟转头望向窗外,眉头越蹙越紧,沉默许久,发出一声微不可闻的低叹。
“我想先去见一个人。”
方队心中感慨万千。
在缉毒的战场上,他是负责排兵布阵的将军,将每个战士安排到合适的位置。这次,他要一员大将派上战场,本以为他还会像以前那样,骁勇善战,所向披靡,但他却对自己说,他不想打仗了。
因为一个姑娘,他要解甲归田。
这怎么行?战争尚未结束,敌方军情不明,他是最合适的卧底人选。
方队斜瞥了眼陆成舟,心情压抑烦躁,但心底某个角落,又生出几分不忍。
无解,只得再点燃一支烟。
“我给你一天时间。”他用力揉了揉眉心,语气不容置喙,“明天这个时候,我要见到一个完完全全的江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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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皓月挂断许母的电话,对镜化了个淡妆,收拾了一下自己,就准备出门了。
身后,一个中年女人亦步亦趋地跟着她。
许皓月转动着门把手,拧了两下,怎么也打不开。
一定是贺轩从外面反锁了。
这几天,只要他出门上班,就会把家里门窗反锁。他还雇了个保姆时刻跟着她,监视着她的一举一动。
许皓月回过头,态度尽量客气:“张阿姨,麻烦开一下门。”
张阿姨每天得出去买菜,所以有大门的钥匙。
但她就像个没有感情的机器人,只服从冷冰冰的指令。
“贺先生说了,不能让您出门。”
许皓月拼命压住心头的怒意,试图跟她讲道理:“刚刚我妈给我打电话,想让我中午回家吃饭。吃个饭而已!我肯定能赶在贺先生下班前回来。只要你不说,他根本不知道我出去过。”
张阿姨依旧面无表情:“我只听贺先生的命令。”
许皓月气得想扇她一巴掌。
“那你跟他打电话!现在就打!”
贺轩清冷的声音从手机里传来,张阿姨立马换了一副腔调,态度恭敬得像条狗,就差摇尾巴了。
电话挂断后,张阿姨掏出随身携带的钥匙,打开了大门。
许皓月迈出门槛,仰起脸,在秋日的阳光下,感受着久违的明媚与温暖。
被关在家里这几天,比蹲看守所还难受。家里门窗紧闭,空气闷热压抑,还有个一脸阴郁的更年期妇女时时刻刻盯着她,那眼神比容嬷嬷还吓人……
终于自由了。
许皓月深吸一口气,脚步轻快,蹦跳着奔向自己的小车,钻进驾驶座,将车缓缓驶出车库。
身后居然还跟着一辆□□art,那是张阿姨平时买菜开的保姆车。
许皓月简直无语,猛地踩下刹车,推开车门,气势汹汹地走到后车驾驶座旁。
“你干什么?”她掐着腰,居高临下地盯着张阿姨。
“贺先生交代过了,要我跟你一起去。”
许皓月气得肺疼。
张口闭口就是贺先生、贺先生……贺轩不过是每个月给她一点工资,她就恨不得跪在地上舔他的脚。
此时,许皓月什么礼貌客气都顾不上了,只想狠狠地骂她一顿。
“我妈喊我回家吃饭,喊你了吗?你厚着脸皮跟过去好意思吗?你自己没妈吗?”
骂完还是不解气。没办法,这已经是她能想出的最刻薄的话了。
张阿姨依旧无动于衷:“贺先生说了,放你出门的前提是,我必须得寸步不离地跟着你,连上厕所都得跟着。他说,你要是不愿意,他就请假回来陪你。”
这句威胁显然起到了效果,许皓月吓得脸色一僵,凶巴巴丢下一句“随你便”,就飞快地坐回了自己的小车里。
与其被贺轩贴身陪伴,她还是宁愿被张阿姨折磨着,至少人家打不还手骂不还口。
两辆车一前一后驶进许家的小区。
许母看到许皓月身后的张阿姨,微微一愣,神色随即恢复如常,甚至还笑着招呼道:“张姐,快进来!这几天辛苦你照顾我家囡囡了。”
张阿姨也收起冰冷神色,笑容可掬地说:“您太客气了。贺先生和贺太太都待我很好,其他人都羡慕我能找到这么好的雇主呢。”
成年人之间虚情假意的寒暄,许皓月不想参与。她将手提包扔在沙发上,转过头四处张望一圈,并未发现家里的客人。
“妈,你不是说要请安琴吃饭吗?她人呢?”
“快到了。”
许母话音未落,放在桌上的手机就响了,她接起来说了两句就挂断了。
“正好到了,在小区门口进不来。”许母吩咐许皓月,“你去接一下她,小区东门。”
“好咧。”许皓月正要换鞋,发现张阿姨又紧跟了上来。
“你去干嘛?”
“贺先生说了,要我——”
“你烦不烦!”许皓月把鞋一扔,堆积在心里的怒火彻底爆发了,“我就去趟小区门口,100米不到的距离,你也要跟?你干脆在我脖子上栓条狗链子算了!”
张阿姨迟疑一下,“那您待在家里,我去接人吧。”
许皓月没好气地呛道:“你去接?你认识她吗?”
张阿姨站着不动,许皓月也不肯让步,两人站在玄关,僵持不下。
最后,许母实在看不下去了,开口替两人解围:“就这么点小事,有什么好吵的?张姐,你过来一下。锅里的鱼快熟了,你帮我看着点。你们有吵架的闲工夫,还不如帮我干点活儿……囡囡,还愣着干什么,赶紧去接人啊!她都等半天了。”
张阿姨有些犹疑,最终还是妥协了,转身走向了厨房。
许皓月鼻孔朝天,重重哼了一声,像只战胜的公鸡,雄赳赳气昂昂推门而出。
甩掉尾巴就是爽。
她一路小跑,还带着点蹦跳,来到小区门口,见到了站在保安亭外的安琴。
许皓月跟保安打了声招呼,拉着安琴进了小区。
一想到回去还要面对那个容嬷嬷,许皓月故意放慢了步伐,带着安琴在小区里四处遛弯。为了拖延时间,还有一搭没一搭地找着话题闲聊。
“安琴,听说你要回老家?”
“嗯,已经买了明天的票。”
“明天?”许皓月莫名有些伤感。
虽然她对安琴没什么感情,但亲眼目睹了她大起大落的前半生,像共同经历了一场梦。梦醒后,总会感到些许怅然若失。
“那你以后打算干什么?”
“暂时没想好,可能去当保姆,或者……”安琴自顾自地说着,想到未来,笑容有些恍惚。
许皓月安静听着,正想给她一点建议,突然听见有人喊她:
“许皓月。”
她心头一震。
这个男人的声音,曾无数次在她梦中响起。
许皓月脚步顿住,缓缓转过身。
陆成舟就站在树下,斑驳树影漏下点点阳光,微风轻拂枝叶,金色的光芒在他的脸上跳跃。
她眼眶蓦地发热,飞快地冲上去,紧紧搂住他的脖子,仰着脸,眸光晶莹闪烁,洋溢的满是欣喜。
“你怎么来了?”
陆成舟张开双臂,将她用力箍进怀里,在她耳边温柔地低喃:“想你了。”
他低头吻住她,唇舌相濡交织,气息灼热交缠,愈发滚烫,愈发难耐。
两人抵死缠绵到几乎窒息,才依依不舍地放开。
“我的眼睛想看看你,嘴巴想吻你,手想摸摸你。还有这儿,”陆成舟低眉含笑,深深凝望着她,用手指了指心脏的位置,“命令我来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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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啊啊,这一章拖了好几天,好惭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