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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气渐渐转凉,严打的热度却丝毫不减,且愈演愈烈。
    混混流氓已经见不着了,女同志也敢走夜路了,小瘪三排着队来跟曾经受欺负的人道歉,因为不道歉就会被举报。学校的宣传栏里满是死刑犯照片,成功播种了孩子们对犯罪行为的恐惧心理……
    许非最近特老实,准时上班,团结同事,在家孝顺父母,帮忙家务,奖励十朵小红花都不够。
    而这会儿,他正端着碗烩茄子上桌,蒸好的土豆茄子在锅里扒拉几下,加蒜加酱,喷香扑鼻。此外还有两个炒青菜,一盆苞米茬子粥。
    许家吃饭讲究,许孝文一定坐上首,而且得先动筷。他也懒得管,这是父辈的观念,他只想吃肉!
    其实许家在鞍城属于较高收入家庭,从屋里摆设就能看出来:最里头是炕,炕上有木板素面的大柜子,窗户底下摆着缝纫机和收音机,甚至还有台电风扇。
    就是没电视,张桂琴一直念叨着买台电视,因为想看春晚。彩电甭想,那是限量商品,平民只能看黑白,但黑白也贵,还要票,买台电视机得费不少劲。
    曲艺团属于文化单位编制,工资按级发放。
    人道洪流之前,单田芳被评为第五级,每月八十四块,最高的是两百多。当时大学名教授的工资是三百,艺人是不能超过三百这条杠的。
    而改革开放之后,单田芳到了最高级,许孝文是一百多点,张桂琴六十多,再加上许非的三十四,共二百出头。
    “现在团里人心都散了,班都不正经上。”
    许孝文夹了口菜,谈兴颇浓,“咱们都组织好了,田芳哥带一队,刘姐带一队,张姐带一队,三芳齐下,基本就把团里包圆了。”
    “想好去哪儿了?”张桂琴问。
    “首站没沟营吧,田芳哥老家在那边,以前也跑过江湖,人熟地熟。他正跟那边单位联系,好几家都有意向,估计年底就能出发……”
    许孝文靠过来,笑道:“哎,你猜演一场能给多少?”
    “多少?”
    “这个数!”他晃了下左手。
    “这么多?”张桂琴吓了一跳。
    “人家大业大,不差这点钱,一年到头就图个乐呵。田芳哥以前跑江湖有经验,知道啥时候最能挣钱,就小非那样的跟过去,一个月也能混个三头五百的。”
    说罢,许孝文照例恨铁不成钢,点着某人道:“你呀,你小子得争气啊!”
    “嗯嗯,争气争气!”
    许非扒着饭,哼哼唧唧的还是想吃肉。
    哎哟,老爹老妈又愁又气,怎么跟块滚刀肉似的?
    “桂琴!”
    “桂琴!”
    正吃着,外面就有人叫喊,进来一个瘦瘦的中年女人,却是陈小旭的母亲。
    “你咋这点来了,来加双筷子。”张桂琴连忙招呼。
    “不用不用,我来找小非。”女人摆手道。
    “出啥事了?”
    “还不是我家丫头,这不高考录取了么,那谁考上了,啥地方的艺术学校……小旭上午去送了,回来就把自己关屋里,饭也不吃,话也不说。”
    女人搭着炕沿坐下,愁道:“她爸也不在家,我就怕出点什么事,想着让你帮忙劝劝。”
    “行啊,我吃完就过去。”许非继续夹菜。
    “还吃个屁啊,赶紧的!”许孝文一巴掌呼在后脑勺上。
    “……”
    没办法,他只得放下碗筷,想了想又翻出一个小册子夹在怀里。
    跟着陈母到了陈小旭家,这边也是杂院格局,两家同住。院里安安静静,连邻居都不敢大声,轻手轻脚的打着招呼。
    “还在里头呢,谁劝也不好使,婶就交给你了。”
    “嗯,没事儿。”
    许非瞄了眼卧房,冲着窗户大声喊:“您别担心,不用劝,有些人就是矫情,越劝越来劲,自己哭累就活泛了……”
    砰!
    窗户猛地被推开,一个小脑袋探出来,“谁要你劝了?看着就烦人!”
    “小旭,怎么跟人说话呢?”陈母斥道。
    “我就这么说话了,今天谁都别理我!”她就像只炸了毛的小动物,见谁咬谁。
    “今天不理算什么,有本事明天也别理啊,后天也别理啊,有本事你别张嘴,别吃饭啊!”
    “我吃不吃关你什么事?”
    “你不伤心么,伤心还吃饭啊?你吃得出咸淡么,白瞎我婶那心思了!”
    说实在的,这妹子情商真不高,为人处世各种欠缺,天生喜欢刻薄人,不仅当面ky,还当着人家父母的面ky。
    比如第一期学习班时,惜春的父亲来看她,这位就跟人家爹说“哎呀,你女儿长的多怪啊,像个怪味豆。”
    听听这是人说的话嘛?当然后来自己开公司,性格应该好些了。
    陈母在旁已经看傻眼,俩孩子你一句我一句,吵得不可开交。
    许非不惯那脾气,继续喷:“你都十八了,还当自己小孩呢,心里有点数行么?动不动耍性子,活这么大丢不丢人?”
    “你……你……呜呜……呜呜……”
    陈小旭刚送白二爷上火车,本就一肚子低落,这又噼里啪啦一通乱怼,顿觉委屈,说哭就哭。
    “没事儿,我去瞅瞅。”
    许非冲陈母摆摆手,进到屋里,一个月没见妹子消瘦了不少,两眼红肿,正pia在床上抽泣。他坐在板凳上不言语,过了会才慢吞吞道:“我上午去了趟同事家里。”
    “呜呜呜!”
    “收了套邮票,费了半天劲。”
    “呜呜呜!”
    “就为了给你弄件礼物。”
    “呜……嗯?你为什么送我礼物?”陈小旭抬起头。
    “你不快过生日(10月29)了么?好歹是合伙人,不得表示表示。”
    许非一脸肉痛,装得跟真事似的,“人家本来不想卖,我也不好意思买,君子不夺人所爱么。但我想着,这东西挺适合你的,就死磨硬泡拿下来了。”
    说着,他摸出小册子,“喏,《红楼梦》的邮票。”
    小姑娘哪是老司机的对手,瞧他言辞恳切,神色真诚,立马又感动了,“红楼梦,红楼梦还有邮票呢?”
    “有啊,81年发的,一共十二枚加个小型张,你看看?”
    “嗯。”她抹着眼泪点点头。
    唉,这年代的姑娘真(que)好(xin)哄(yan)……
    许非叹了口气,翻开册子,“邮票别看是写信用的,其实很有收藏价值,工笔、设计都是大家手笔,平时拿来欣赏也不错。”
    这套邮票出自于画家刘旦宅的手笔,采用古典小说的绣像形式,工笔与写意结合,泼墨与线描并施,刚劲而不失秀逸。
    陈小旭一一看去,目不转睛,神采连连。
    “这是元春省亲。”
    “这是妙玉奉茶。”
    “这是宝钗扑蝶……哟,宝姐姐既富态又漂亮!”
    “呀,这是黛玉葬花,怎么没有花锄呢?”
    她瞧过十二枚之后,目光又落在小型张上,只见一片春意盎然,轩榭掩映,红粉桃夭间,宝黛坐在山石上共读西厢。
    “西厢记秒词通戏语,牡丹亭艳曲警芳心”,正是《红楼梦》里的名篇。
    陈小旭一时看得入神,喃喃道:“你说我们拍戏的时候,是不是也这么好看?”
    “你先选上再说。”
    “我肯定行的,书里的对白我都背下来了,你看这段……”
    她轻轻点着小型张,笑道:“宝玉说我是个多愁多病的身,你就是那倾国倾城的貌。黛玉听了便要告状,宝玉赶紧赔不是,说自己要变个大王八。黛玉又说他是银样镴枪头,中看不中用……”
    “这话不错,你是倾国倾城的貌,又是多愁多病的身,没事就找点不痛快,自己哭天抹泪,说起来也是个银样镴枪头。”
    “呸!刚觉得你是好人,又来笑我!”
    陈小旭心情好转,狠狠摔过一只枕头。
    “别闹,跟你说正经的。”
    许非一把揪过枕头,顿了顿,“我问你,你觉得自己喜欢他么?”
    “什么意思?”
    “就是说,你觉得你们俩合适么?你们有聊过各自的习惯爱好,脾气秉性,有聊过将来,有为以后的生活做过打算么?”
    “……”
    陈小旭抿了抿嘴,低头不语。
    “首先呢,我不太了解你们的情况,我只是说说我的观点。
    你现在给我的感觉,就是一种非常迷茫的状态。无论话剧团的工作,还是红楼梦,还是你们俩的感情,我都觉得你十分不确定。我问你,你有自己的人生目标么?”
    “演红楼梦啊!”
    “那演完之后呢?你想干什么?
    我的意思是,事业也好生活也罢,都要明确目标,并且为之奋斗。比如这份感情,如果你想跟他在一起,那就得努力加油,准备在京城闯荡的苦日子。
    如果你连自己的态度都不明确,那就得认真考虑,不能盲目冲动。更不要为了感动自己,而做出一些头脑发热的事情。
    总之无论你做什么决定,我都希望你能想清楚,不至于将来后悔。”
    “……”
    陈小旭垂着头不吭声,十八岁的姑娘,题目有点超纲,但肯定听进去了。
    她心情有些复杂,自己也形容不出,当然嘴上是不承认的,只道:“你也不过十八岁,凭什么来教育我?”
    “就凭我们一起长大,凭我真心希望你平安快乐,够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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