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指玲珑:“你先前说,遇到她,便如当年朕遇到你嫂嫂。你说对了一半。扶你媳妇起来罢。”
萧缙躬身应了,转身过去先接了那些印信兵符,又将玲珑扶起,一同再转向仁宗与段皇后。
仁宗拍了拍皇后的手背,目光还是望向萧缙与玲珑:“你选媳妇选的很好,朕早就应该成全你们的。你看人的眼光,比朕强多了。”
“皇兄言重。”萧缙心中升起一股隐约的忧虑,一时却不敢细想,只能再次躬身。
“没有言重。”仁宗似乎想咳嗽,却强自顺了顺气,“你知道朕为什么说,你先前的话只说对了一半么?”
“陛下,还是进殿说话罢。”萧缙将担忧的心思强压下去,面上只是以前惯常那样混不吝的笑,“臣与臣妻奔波一路,可累了。”
仁宗倒也没有坚持,依旧由皇后扶着,慢慢进了乾元殿,叫人赐座上茶,他自己也喝了一口汤药。
萧缙与玲珑不由互相看看,这乾元殿里的药味这样重,仁宗这些日子到底吃了多少药?
“你先前说,你媳妇不敢与皇后比肩,”仁宗将汤药碗放了,直接挥退了过来送漱口水与梅子的中官,竟是全不在意的样子,继续与萧缙闲话家常,“现在看来,也是比得的。当年先帝责备我,也说过要废掉我储君位份的话,那时你嫂嫂也说过,是生是死,是废是立,她都陪着我。”
皇后微微垂了目光,温言细语:“陛下,都是少年事了。别让七弟和弟妹笑话。”
仁宗主动去握皇后的手:“哪有什么可再笑话的。是朕对不住你。”
言罢重又望向萧缙:“那一半你没说对的,便是你得了贤妻,你珍惜了。可朕没有,如今后悔也来不及了。”
“陛下!”这话里的不祥之意已经呼之欲出,萧缙与玲珑皆心惊胆战,两人再次本能地对视一眼,随即低头劝道,“陛下龙体欠安,一时心绪低落也是人之常情,还请陛下好好休息,您与皇后娘娘的将来还……”
“老七,哪个帝王真当真万岁呢?”仁宗再次笑着摆了摆手,“朕真的累了,不想强撑着了。你先前在内阁做得很好,比朕还好,就跟你小时候读书一样。”
这时仁宗的咳嗽便有些压不住了,勉力干咳了几声,皇后要给他顺气,仁宗却摇摇头:“没事。”
他还是向萧缙温言续道:“你知道吗,有时候朕想,要是有一个你这样的儿子就好了。但最近,朕也想明白了,人家说长兄如父,朕虽然是你的二哥,但也不太远罢?那四舍五入,便当做有你这样的儿子就好了。”
说到这里,仁宗打开了手边的一个匣子,拿了一卷明黄卷轴递给萧缙。
即便是没听过玲珑以前说起前世后事,听仁宗说到这里,萧缙也是全然明白了。而想起往事,他心中当然更是五味杂陈,眼眶发热,离座起身跪倒,双手接了。
仁宗还想说些什么,眼前却有些发花了,皇后看着觉得不好,赶紧传太医进殿诊治。
萧缙手中握着那道旨意,竟有些微微紧张,并不敢直接展开。
不多时,仁宗精神又缓了缓,还是叫萧缙到跟前说话。
这时萧缙再忍不住,跪在仁宗跟前,眼泪滚滚而落,但立刻回手抹了,咬牙强忍:“陛下,臣惶恐。”
“没事。”仁宗摇摇头,“真的没事。当年朕那样惶恐,不也勉强撑了十年么。放心罢,兄长还能再撑几个月的。至少有些事情,得在朕手里了结了才好……”
说话到这时,仁宗的身体实在有些撑不住了。
皇后先拿帕子按了按自己的眼泪,才转头温言吩咐萧缙与玲珑:“你们先回府罢,这些天辛苦了。皇上说这样多话,太累了。”
萧缙与玲珑虽然担心仁宗,但也知道实在无能为力,只能再次行礼退出,又在回府的路上叹息了一回。
玲珑越想越奇怪:“我记得广平十五年,我在京城见到的陛下也是病着的,但没有如今这样严重啊。”
“或许是心病罢。”大事基本尘埃落定,萧缙这时候终于开始觉得全身疲惫酸痛,向后靠在马车车壁上,“前世里,皇兄与我离心,也与嫂嫂反目。当时的皇兄是将元嘉的夭折都算在嫂嫂头上,气头上甚至连废后的话都说出来过。”
玲珑其实对仁宗以前的这样作为很是不齿,但今日的天子实在太过虚弱,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她也不好说得太过:“但是这次,皇上是内疚的,他知道是自己对不住皇后娘娘与元嘉殿下,那他为什么却不振作呢?”
萧缙叹息地摇了摇头:“不是什么事都能补偿的。夫妻曾经的同心生了裂痕,拿什么修补呢。元嘉那么小就夭折了,以前也没得到几分皇兄的疼爱关怀,哪怕皇兄与嫂嫂再生一个儿子好好疼爱,那也不能弥补元嘉的。”
“可是——”玲珑还是觉得,人活着总是有办法往前走的,难道贵为天子的仁宗就这样放弃了吗?
不用玲珑真的说出来,只看她的神色,萧缙就知道她在想什么。不由笑了笑,伸手去揽她:“不是每个人都有你的勇气,也不是每个人都有我的幸运,遇到你,错过你,却又重新得到,还得到了两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