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蓁所见,皆是深不见底的黑。
两日之前她还是统领府的掌上明珠,浔阳城的小诸葛,两日之后,她便成了阶下囚。
玄铁的脚链手链,挪动半分她都觉得吃力。
秦蓁笑了笑,百里霁还真的是看得起她。
“二小姐,二小姐!”
囚牢外一守卫模样的人扑至牢门,“大统领与大公子于午时被斩首!夫人等人……被发配边疆,”那人哽咽数声才继续,“小姐,副将让我前来告知小姐,我等宁死不屈,还望小姐耐心等待!”
不等秦蓁有任何反应,那人匆忙而来匆忙离去,留下一阵尘风。
父亲,哥哥。
从突如其来的叛乱罪名,御林军杀进秦府将所有人押入大牢,到如今地步,秦蓁已经麻木了。
她双手刺入地上污泥,抿紧了唇。
“我要见百里霁。”
无人应声。
秦蓁站了起来,手上的铁锁拖着她往下坠,一字一句:“我、要、见、百、里、霁!”
宫内早已不见几天之前的狼狈,众人忙着筹备新帝的登基仪式,宫女太监们冷不丁看见守卫牵着穿着囚服披头散发连走路都异常困难的人,急忙低下了头。
笑话,那可是名动浔阳城的秦二小姐!
年轻的帝王背对着门负手而立,浑身气度黄袍加身,听到声音时身形微动,缓缓转身。
“跪下!”
秦蓁被一脚踢跪在地,铁锁摩擦的血迹滴落在地,落在年轻帝王的眼里,半分收缩。
“听说你要见朕?”
被人不由分说扣住押入地牢时她想见他。
父亲兄长被人诬陷叛国时她想见他。
与至亲分离被折磨时她想见他。
想见那个自小凡事都护着她的霁哥哥。
可她细细想了两夜。
他为新帝,父亲为元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开国大统领。
若不是他,谁有如此权力?
秦蓁勾起了唇,轻声吐出笑来,一向深邃的眼抬起,“皇上故意撤走囚牢所有守卫,是因为知道父亲的副将一定会派人前来告知我消息,要是我没有猜错的话,那人,已经死于非命。”
囚牢里的消息,他舍不得到了囚牢外的。
百里霁面色不佳,还未开口,却见她笑的更欢,“不,也许那人就是皇上的手笔,故意告知我外面的消息,引我与副将联系,皇上,好手段。”
“这就是你想要和朕说的?”百里霁冷笑数声,“不过是些废话。”
秦蓁收了笑,停顿许久才道,“那人提到父亲兄长,以及母亲,但是没有提到衡儿,我来见皇上,斗胆与皇上做个交易。”
百里霁挑眉,“交易?”
“我会告知皇上副将所有的安排,替皇上除去后患,条件是,饶衡儿不死。”地上很凉,却不如她的心凉。
百里霁嗤笑一声,“果然是世人所称小诸葛,倒是打的一手好算盘,不过秦蓁,你如此行事,未免寒了你父亲部下的心。”
秦蓁咧嘴,“不过几个部下,衡儿是我同胞弟弟,我自是保弟弟。”
“可对于朕而言,你和秦衡的威胁,远大过那几个部下,秦蓁,还是你教我的,斩草要除根。”
秦蓁垂眸,“衡儿才三岁,无父母亲人在旁,苟延残喘一生不会碍着皇上的眼,至于我——”她看他,“皇上本来就没打算放过我不是么?”
百里霁蹲下身子,骨骼分明的手扣住她的下巴,“秦蓁,怪只怪你,太过聪明。”
是么?
秦蓁挤出个笑来,若不是因为她足够聪明,堂堂三皇子又怎么会降低身份与她从小玩在一起?
“你如何笃定,朕会答应你这交易?”
部下的命,他要,她和秦衡的命,他也要。
他的力气很大,她吃痛闷哼一声,“地牢守卫森严不假,可皇上忘了,秦家军忠诚且善于伪装,爹爹护你夺帝位的当下被你诬陷为叛贼,谋士反应迅速在你身边安插眼线并不难,百里霁,你可知,百密一疏是什么意思?”
“闭嘴!”百里霁被激怒,声音愈发大声,“怎的,不装乖顺了?”
秦蓁不怒反笑,“你以为秦家军傻?你如何保证,换后的守卫,就真的是你的人呢?”
百里霁白了脸,“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将功高震主四个字死命揣在怀里,可是百里霁!”秦蓁阖眼,再睁开时,早已没了多年的情,“刚夺帝位的你,可坐稳了?”
“这两日守卫来来往往自我牢门前走过,你猜,我可与他们商量出了对策?杀了父亲,可你未曾拿到他的兵符,那些大臣可会服你?百里霁,你该忍上几年,养了自己的亲兵,地位固若金汤时再对爹爹出手,那时,绝对不会像此刻举步维艰。”
说者说的露骨,可字字如针扎在年轻帝王的心里。
他必须得承认。
他是太过着急了些。
“看来,朕非答应不可?”
秦蓁冷眼紧盯,“毫无退路。”
他忽而松了自己的手,指尖触碰到了她温热的脸,眼中七分挣扎三分不忍,“是么?”
秦蓁微微抬眼,却是敛下眼底安慰,颔首,“是。”
命人将秦蓁拖下去,百里霁才松开了紧握出汗的手。
她的目光无声坚定。
他无退路。
当天夜里,御林军尽数出动,将城外草屋内的一袭人一网打尽,带回城内时,都只剩下了几个蓄发头颅。
每个都用黑布包着,整整齐齐摆在了秦蓁跟前。
“秦小姐,不妨指认一下,这些是否都是秦大统领的部下。”
刷——
黑布撤下,脖颈断处没流尽的血染满一地。
秦蓁偏头看着为首之人,开口:“衡儿呢?”
“此乃皇上与秦小姐之事,属下无能为力。”
没有衡儿,又让她指认,百里霁啊百里霁,到底是谁如意算盘打的响亮。
“呀——”
深夜里的牢房,传出女子一声娇喝,众人望去,却见那人衣衫绸缎,身姿姣好,面容婉约。
“婉嫔娘娘!”
御林军跪了一地,急忙将那些头颅又用黑布给盖上了。
秦婉如心有余悸,拍着胸脯缓缓朝着秦蓁靠近,“姐姐是找衡儿吗?”
“可是衡儿,已经和伯父大哥团聚了呀。”
“你说什么!”
秦蓁起来时不曾站稳,一下子摔倒在地。
秦婉如一步一步走至牢前,看着毫发无损的秦蓁很是失望,“秦府除了伯父和大哥,就只有衡儿一个男丁,姐姐这么聪明,怎么就糊涂了呢?”
秦蓁变了脸色:“他是故意的。”
故意没有告诉她关于秦衡的事情,故意让她去跟他做交易,为的,是将副将的部下一网打尽!
她猩红了眼,看着摆在地上的头颅,自脚底发凉,“是我错了。”
“姐姐现在知道错了也不晚,”秦婉如笑着命人打开了牢门,那玄铁的链子把人禁锢,她有什么好怕的,“眼下叛国余党都被扫除干净,就只剩下姐姐你一人了。”
她尖锐的指甲自秦蓁的脸颊划过,叹息,“传闻中的小诸葛,到底不如皇上。”
秦婉如在秦家近十年,这十年秦家人不曾亏待过她,可她也从来不曾把自己当过真正的秦家人。
秦家在外,永远只有一个秦家小姐,那就是秦蓁!
而她,不过是秦家表小姐罢了。
“来人,将刑具给本宫拿过来。”
秦蓁本能的往后退了两步,眼见着守卫架着十字架而来,怒吼:“你们要干什么?”
“干什么?”秦婉如加深了笑意,“秦二小姐勾结叛贼伤元国将士,若这么容易就让你死了,本宫如何对得起那些将士?”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几人将她架上十字架,铁链被解,四肢却被固定在了桩上。
秦婉如命人烧了铁烙,烧红的铁热气扑腾,她毫不犹豫朝着秦蓁脸上按去——
那张脸,她早就看不顺眼了!
“啊——”
她死死咬着自己的嘴唇,嫣红的液体自嘴角流下,她不断的喘着气,却不忘道,“秦婉如,你说,是否因为你太过愚蠢,所以才可留他身边?”
她可是记得,百里霁说过什么的。
“秦蓁!你去死吧!”秦婉如怒目圆瞪,她最讨厌被人说不智,与秦蓁相比,她的确如常人无异。
可那又如何?
秦蓁固然聪明,可到头来,也只有死这一条路!
“就是现在!”
守卫之中有两人飞身而起,一人手持匕首贴上秦婉如的脖颈,另一人砍断十字架上的绳索匆忙将人扶住,“小姐!”
秦婉如瞪大了眼,不过轻轻一动,却感觉利刃划破了自己的肌肤,“秦蓁!你这是要做什么!”
她疼的站不稳,听到这话却还是笑出了声,“我还要多谢你替我打开了这手脚链,不然,就算是机关算尽,我也解不开。”
秦婉如顿时白了脸,“你故意示弱引我对你动手,为的就是让我解开你的铁链!”
秦蓁不置可否,将全身的力量靠在了那人手上,“你们若是想要秦婉如平安无事的话,最好都给本小姐让开!”
一路挟持秦婉如出了牢门,两人正要带秦蓁离开,却被她喊停。
秦蓁嘴角微微上扬,目光沉了下去,“去牢房后门的断崖。”
他们逃不掉的,百里霁定有后招。
浔阳城牢房后的断崖,是当年秦大统领亲自命人凿的,断至千丈,深不见底。
“跳下去。”
秦蓁面不改色,扯下囚服边角编成绳索绑在手腕,冲着二人晃了晃,“记得抓住我。”
“小姐……”两人面面相觑,这要是跳下去,还能活命么?
“崖下五十米有一洞口,洞口前有绳索,至于能不能拿到,就看你们有没有本事了。”说完,不顾两人反应,秦蓁一跃而下。
迎面的阻力迫使秦蓁睁开了眼,她微微偏头,毫不意外的看到了跟着跳下来的两人,正要说什么,猛然看到一人手腕的莲花,顿时瞪大了眼——
“容成祉!”
她话音落的瞬间,只见崖边一明黄身影匆匆出现,他到底还是来了。
感觉到耳边掌风袭来,秦蓁微眯了眯眼,嘴角却是上扬,顺从的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