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确实搬走了。”他一顿,“也已经离开巴黎很久了。”
“啊……那你这次来,是旅游吗?”
他又望向窗外,摇头说:“我的……朋友,在这里的学业今天告一段落,我来恭喜她。”
“哦,我明白了!这盆蝴蝶兰是要送给你朋友的吧。”林茉染恍然,“但是这个花盆不太好拿,要不要换个包装什么的。拐角有家新开的花店。”
“谢谢,没关系。”
他又轻轻一摇头,抿了口咖啡,话题就此戛然而止。
林茉染努力回忆着当时见他的那幕画面,结语道:“但不知怎么的,傍晚我从学校回来的时候,发现那盆蝴蝶兰还在,只是他走了。你说这人粗不粗心,要送出手的花居然都会落下。”
姜蝶缓了半晌,问道:“是哪一天,你还记得吗?”
“我那之后没几天也交换结束了,往前倒推几天的话……大概是五月三十一号吧。”
五月三十一号,那一天,是她在巴黎结业的最后一天。
当天大家还聚了餐,为她践行,导致她很晚才回公寓。
楼下的咖啡店深夜时分早关了门,如果她早一步回家,走出窗台,探下身张望,大概就能看见黄昏下,进门左数第三排的桌子,那儿恰对着她临街的露台,有一株紫色的蝴蝶兰盛放。
它的花语,是我爱你。
*
这场马路没有压很久,被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打乱了节奏。
蒋阎赶紧伸手拦车,但是滂沱的雨夜下,任站在街头的是人是鬼,出租全不搭理。还是姜蝶眼疾手快,拉着蒋阎跑上了一辆驶过来的公车。
他们刚挤上去,身后随即又挤上来很多人,大力推着二人冲到车厢后部。
黏糊糊的潮气钻满车厢,肩头挨着背,脚尖对着脚尖,他们被挤得仓促紧贴。蒋阎用手撑在车窗上,为她辟出一小片“避难所”。
他承受着背后的推搡,有些无奈地问:“你家该在哪一站下?”
姜蝶踮起脚尖,斜过脑袋张望:“好像哪站都不行。这辆车不到。”
“……那我们就下一站下?”
“可是外面雨好大。这样吧,我们跟着这辆车,看看哪站附近有避雨的地方再下?不然你也会淋得全身湿答答的很难受。”
“好。司机应该送完林茉染了,我让他再过来接我们。”
姜蝶点头,蒋阎忽然捏了捏她的手心:“刚才都没怎么说话,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她刚想说没什么,他紧接着问:“是因为蒋明达来找你的事吗?”
姜蝶微微睁大眼:“他告诉你了?”
“我和他谈过了,关于这件事,你不用再担心。”
“他会这么容易妥协?”
蒋阎没有解释太多,只说:“他当然不想妥协,但我已经不是那个只能被选择的小孩了。”
“你不要一个人逞强!这件事我本来就打算等你回来和你说的。”姜蝶非常郑重其事地看着他,“蒋明达说,爱人是神的权利,不是人的。”
于是,那晚离开前,她对蒋明达一字一句道。
“——那我就做他的神。”
姜蝶模仿着当时的语气,对着蒋阎重述:“我说,他供奉神明应该很清楚,神绝对不会抛下它的信徒,对吗?那么我也一样。除非你亲手把我的佛龛敲碎。除此之外,再没有任何东西能让我们分开。”
蒋阎怔怔地听着这段对话,往事如这场大雨纷至而下,沉渣满地,可还是有人兜头冲进暴风,被砸得头破血流后,咬牙拖着他的手,将他带上安全区。
到头来,那只被拖进风眼安全降落的蝴蝶,原来是他啊。
公车突然紧急刹车,煞风景地播报着下一个站名。众人东倒西歪,姜蝶也跟着摇晃,却被面前的怀抱突然稳稳拥紧。
车外是亮光的广告站牌,雨夜车灯,闪烁的交通信号,这些东西像黑色大海上的灯塔,指引着行人回家。
一茬一茬的人流下了车,车厢渐空。唯独他们不再着急,因为,他们已经在这个紧贴的怀抱里找到了归宿的落点。
“头发又变长了。”
蒋阎慢慢松开她,摸着她被雨淋湿的发梢,在姜蝶还没反应过来时,将她的头发全数拢进手心,尔后从西裤口袋掏出了一根发绳。
不再是纯黑的,上面缀满了漂亮的珍珠。
“……什么时候买的?”
“这次去纽约的时候,在一家橱窗里看见的。”他慢条斯理地把发丝扎进珍珠发绳里,“我答应过你,要送给你一根新的,更漂亮的。”
他亲手扎好,将碎发裹进耳后,细细地端详了一会儿:“比我想象得还要合适,好看。”
姜蝶吸了吸鼻子:“什么时候答应的啊,我都忘了。”
手心却暗自雀跃地抠紧,不停地反复去摸后脑勺。
他看穿了她拙劣的演技,没有拆穿,纵容地勾起嘴角。
两人并肩贴着雾气弥漫的车窗,望着下一站的站牌。
姜蝶轻轻撞了撞他的胳膊。
“要不要在下一站下?”
“下一站是什么?”
“我也不知道。”
蒋阎存心戏弄她:“那不能乱下,午夜的公交容易开到异次元。”
姜蝶猛掐一把他的手臂:“……不准吓我!”
他嘴角还浮着浅淡的笑意,无辜道:“我的意思是,下一站有可能就开到月亮上了。”
闻言,她扭过半个身子,用手掌抹掉雾气,贴近车窗瞧,配合他说:“是吗?可是前面好暗,不像是月球。”
“也许这站点刚好设在月亮背面。”
她收回视线,勾住他的手,亦被他反勾住。
“那就一起在这站下吧。”
既然说好要奔向月亮,无论是背光的阴暗面还是向阳的光亮面,无论是将人吞噬的黑洞还是平静庇佑的风眼,都一起去吧。找一个雨歇的日子,牵手散步,沿路赏花,我们再打一个赌,猜猜花叶下,会不会藏有一只渴睡的蝴蝶。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