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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不为财,出手大方,又有见识。
    很快在圈子里闯出名气。
    那真是意气风发的年月,留着一头及肩的头发,提一个深咖色的老旧皮箱。一件风衣,一双皮靴,就是他的全部家当。
    在路上呼朋引伴,喝最烈的酒,一路引吭高歌。
    当然他也上过当,在阴沟里翻过船,打过架,也挨过打。
    要说起来,他遇上向毅那年,正好是落拓失意的时候。
    彼时被一个路上认识的朋友出卖,赔进去了一大笔钱,又不好意思伸手找家里要,就典当了他前两年收罗的所有东西,赔得是一无所有。
    初见向毅那会儿,他就看这男人不太顺眼。
    倒也不为其他的,大概是长得好看的看见另外一个长得更好的,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中二情绪作祟。
    那会儿的向毅标准少爷做派,人群环绕,矜贵奢靡。
    笑起来嘴角带着坏,一看就是个一肚子算计的家伙。
    他们偶然结识,周边的人都对向毅阿谀奉承,背地却也说这人心狠手辣。说他是国内最大轮船制造商的儿子,母亲早死,家里那些八卦真要细数起来三天三夜也说不完。
    但那会儿的林三儿从来不懂掩藏自己,合得来就是朋友,合不来就大路朝天各走一边。他把向毅归结为合不来那伙人,偶然碰上了,话都懒得搭理。
    偏偏这样的态度,却引来向毅的一再招惹。
    年纪相当,一个不耐烦,一个就爱看他不耐烦。
    被惹急了,拎着箱子横跨大半个国土,那人也能随后追上来。
    当时的林正军如此赤忱直白,被追着跑得久了,也觉得自己过分。有了这点愧疚,同路时也愿意和姓向的聊聊。
    这聊得深了,就发现自己实际上也没多讨厌对方。
    他们有很多共同的兴趣爱好,审美一致,谈天说地惊人的契合。
    短短一年时间,林三儿承认了这个朋友。
    甚至他觉得是最好最好的那种朋友。
    如果不是后来糊里糊涂就被拐上了一张床,他就不会知道,所有的共同爱好,志趣相投,只是一场蓄谋已久。
    原来这个世界上男人和男人也能上床,他从没有觉得如此混乱过,更像是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见识了很多他从前闻所未闻的事情。
    但被欺骗的愤怒依然占了上风,向毅的刻意靠近,有目的,有计划,每剥开一层对他来说都是不能忍受的伤害。
    他们吵架,互殴,歇斯底里。
    吵得狠了,他会说:“向毅,你他妈就是一神经病!你说你爸是变态,男女不忌没有底线!你有样学样,不愧是你爸的种!你又好到哪儿去!”
    这种时候的向毅是最疯的,当初接近他时眉眼所有的调笑平和尽数掩去,露出他最深层最阴暗最不能让人触碰的那一面。
    他会抓着他的手,用力到捏出青紫的印记。
    然后咬牙告诉他:“你说对了,我他妈还真是一神经病!我告诉你,我向毅要的人千方百计我都得得到,你这辈子都别想摆脱我了。”
    说着这样的狠话,眼底却有被撕开皮层露出的旧伤,是那个年纪的向毅还不能做到全部隐藏所露出的痕迹。
    他逐渐窥探到这个叫向毅的男人最真实的一面。
    当时的向毅还是年轻了些,他志在必得,野性难驯又自大。这样的性格注定他做不出也不屑真的把林三儿强制怎么着。
    只是那三年间,他们像两只恶犬,见面就互咬。
    两方的圈子对对方的名号简直如雷贯耳,知道他们互相不对付。两方人只要一见面,就算没有当事人在场,都气氛紧张。
    这种不对付,当中又夹杂着一些别的东西,周边的人察觉不出来,连他们自己都不愿承认。
    比如谁能想到他们或许白天刚打过一架,晚上还能在酒店做得昏天暗地,那种致力于在对方身上留下伤痕的亲密,带着病态的刺激。
    他在沙漠遇上风沙滞留,绝境后发现那个嘴唇干裂找到自己的人,正是和他像仇人一样的家伙。而向家常年在海上活动,向毅遭遇暴雨夜,他也曾鬼使神差放不下心带着人出海接人。这样的境况在那三年间不止一次出现过。
    林三儿有段时间真的觉得自己被向毅影响得不正常。
    回家看着大哥二哥相继结婚家长里短,他有时候会恍惚地觉得自己像另外一个世界的人。他开始没办法想象自己会和一个女人结婚,将来还要生孩子那样的事情。
    他觉得自己病了,病得昏了头。
    他们之间具体是什么时候平和下来的,大约是相识后的第五年。
    两人剑拔弩张这么久,大抵都觉得自己有些幼稚。
    那是他们最平和的一段日子,维持着不被说破的关系。向毅在外置了房产,把两人的所有东西一起打包搬了进去。
    他们开始会为今天谁煮饭,为什么把袜子乱丢这样的问题吵架。
    日子像水一样有了和缓的温度。
    但一个由刻意隐瞒的开头,好像从一开始就注定了他们这段关系的悲剧结尾。
    从和向毅牵扯开始,林家是林三儿心里最不愿触及的部分。他知道这样的关系对家里意味着什么,也知道外界会如何看待。
    所以他小心翼翼,从不提及。
    向毅了解他的底线,所以大家相安无事。
    直到他们的关系被向家察觉。
    那大概是洪水一样的冲击,向家那样的势力蜂拥而来,林三儿才彻底清楚他们需要面对的是什么。
    他莫名其妙在海上醒来,被人绑着手脚躺在甲板上。
    暴雨下他看见向毅低头跪在他那个所谓的父亲面前,让他放了自己。
    那个时候就算林三儿不愿承认,但他又不得不承认,他心痛得难以呼吸。
    当初初见轻佻骄傲的人,在现实面前,被压弯了脊梁。
    他想如果向毅不是生在向家那样的家庭,大概真的是一只骄傲的昂着头颅的猎鹰。有最锋利的爪牙,却不会有暗藏的疮疤,久久难愈。
    向毅成功带着他上岸,触头低语,认识那么多年第一次和他道歉说:“对不起。”
    “没关系。”他回应说:“这次先原谅你。”
    向毅开始心事重重,早出晚归。
    他晚上会抱着他喃喃说:“一切都会好的。”
    像是为了让他放心,也像是说服他自己。
    他瞒着自己在做什么,林三儿有了猜测,却想不到具体事情。
    直到他再次受袭,整整半个月,最后等来的是一个女人。
    她告诉他,“向毅要和她订婚了。”
    那个时候的林三儿发现自己居然并不惊讶,他只是自嘲。但林三儿不能谅解的,是他妥协的同时,还困着自己,直到最后一刻也不肯和他坦白。
    那场冲击,轻而易举摧毁了他们之间本就薄弱的信任。
    他甚至在向毅未婚妻的刻意安排下,出现在了那场觥筹交错的订婚宴上。
    他知道这都是蓄意安排,但他还是去了。
    他说服自己,这就是他和向毅纠纠缠缠这么些年的终点了,一切都将在这里结束。
    看一眼,他就彻底放下,也心死。
    同时也是让向毅心死。
    但他估错了向毅这个人,认识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他怎么会觉得这本就是计划一环中的订婚宴,向毅真的还会演到底呢。
    婚宴中途结束,林三儿也同时失去了自由。
    那栋别墅里,他们再次爆发有史以来最剧烈的争吵。
    他要离开的决心,刺到了向毅。
    言语的刀子朝彼此心里最痛的地方下手,这是他们这么多年的默契,磕磕绊绊,走到当下还是学不会如何爱人。
    那场伤害后,林三儿见到了大哥那个多年未见的孩子林俞,以及当初远山留下的儿子闻舟尧。他一眼看出两人之间的不寻常,却没有依言随他们离开。
    但他最终还是离开了,用自己的方式。
    后来那些年有相当长一段时间他拒绝收到任何有关于向毅的消息,所有可能相遇的地方和时间点都被刻意避开。
    他习惯了漂泊不定的生活,没有了向毅的日子,他依然没有停下脚步。
    但他对向家的动向却也不是一无所知,毕竟当初那些年,周边的人认识向毅的人也有不少。
    比如说他知道向家经过几次较大的变动后彻底洗牌。
    向毅的父亲瘫痪在床,公司几次陷入危机。
    比如向毅筹谋多年,一朝翻身,开始在企业内部进行改革,人人自危。
    当初的那个还带着些青涩气的向毅终究是变了,就像他自己,再也找不回二十郎当岁时的心态和恣意。
    他们都在学着改变,学着长大,学着与自己和世界和解。
    老太太离世那年,他终于觉得自己勉强成长为了一个不算讨厌的人,但他哪怕在母亲临终那一刻,也做不到坦然说出那个秘密。
    那个他爱上了一个男人的秘密。
    那场感情耗尽了他所有心力,再也没办法纯粹地爱上另外一个人。
    这样的后遗症始终伴随着他,哪怕他看尽世间繁华,人情冷暖,也再生不起那样的心情热烈去拥抱别的人。
    好在他学会了不跟自己较劲。
    但向毅还是来了。
    他拿到了自己的天下,准备万全,卷土而来。
    而这次,他没有再给他逃跑的机会。
    小辈里最像自己的那个孩子结婚了,还是和他名义上的哥哥结的。
    那场婚礼,他就在现场。
    他看着两个小辈,嘴角不自觉带上了温柔的笑意,心底也由衷地祝愿他们未来平顺幸福。
    他回想自己半生,热闹过,寂寞过,痛快过也失意过。不知不觉间小辈居然都长大成人了,他却好似还没个长辈的样子。
    站在身边的人,侧头看了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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