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缓两年再说,眼下不太平。”太皇太后提醒道。
杨景澄笑:“看来您不反对?”
太皇太后冷笑:“我为这脚遭了多少罪,反对作甚?世上有种人,受了委屈,不想着废了那委屈的根由,只会想方设法的叫旁人也受同样的委屈。好似只要旁人跟他十样,他自家的痛也不是痛了,罪也不是罪了。”
“三十年媳妇熬成婆。”杨景澄道。
“是。”太皇太后重新倒回了榻上,“内宅有,外头亦有。不仅是三十年媳妇熬成婆,你且看外头酒席上的规矩便知。不过话说回来,人分三六九等,无规矩不成方圆。若一味纵容,惯的人逆了纲常,便是大错了。”
“您老话里有话啊!”
太皇太后嗤笑:“说吧,巴巴儿跑来,有什么要求我的。横竖我老婆子几两骨头都快叫你个混小子榨干了,你别跟我装相。”
“我在想子嗣。”杨景澄道。
太皇太后挑眉:“想通了?”
杨景澄把颜舜华的话大致复述了十遍,笑道:“我觉得,我现生似乎有些来不及啊!”
太皇太后心里咯噔了十下,整个人重新坐直:“我的小祖宗,你又想出甚幺蛾子!?”
杨景澄眨眨眼:“您猜?”
第367章 两全
太皇太后二话不说先给了杨景澄一下, 猜你个头!她深深怀疑自己近来是不是太和气了,弄得混小子越发无法无天!
杨景澄却起身坐到了太皇太后的旁边,低声道:“奶奶, 您素来是个见识广阔, 鲜少留意家长里短的性子。近来对后宫时时催促, 可是察觉到了什么?若有,烦请您指点指点孙儿。”
太皇太后斜了他一眼:“既你来问, 便是亦有想法, 何必非求我的见解。”
在太皇太后看来, 杨景澄是极擅洞察人心的。光凭他与自己的相处, 每每看似随意,却能实打实的踩到她的喜好上, 代表他看人看事确实有一套。最难能可贵的是, 他能把心机掩盖在莽撞与真挚中, 让人难以察觉。
那么,他既擅此道, 朝堂上隐隐约约的暗涌自然看的分明。无非是没有凭据,无法证明罢了。
“朝堂上, 催我最凶的是池子卿。”杨景澄道。
太皇太后点头:“他人不错。”
杨景澄苦笑:“此前, 我抄祭田的事,得罪的人的确太多了是吧。”
太皇太后淡淡的道:“我还是那句话, 水至清则无鱼, 你做太过了。自古以来,便没有对祭田下手的。祭田为祭祀祖宗而设,是用来彰显孝道的。子孙想多孝敬长辈点儿,无可厚非。尤其是你,弑君在前, 已然不忠。如今逼人削尖祭田,是为不重孝道。”
杨景澄沉默不语,此事无论是朝堂,还是太皇太后处,皆已讨论过了。但他坚持认为,再放任兼并,恐怕灾祸就在眼前。
“隋炀帝开科举修运河,千秋伟业。”太皇太后毫不客气的道,“然隋二世而亡,正因他太着急。一急工程过大,国力无法负担;二急政令偏激,损了太多人的利益,又没拉拢足够的盟友。”
“你区区祭田改制,可敢与京杭大运河争辉?”
“而你做皇帝,更远比不得隋炀帝的风采。”
“你无他长处,却有他的短处。”太皇太后叹道,“如今朝堂尚算平稳,全因你拉拢了武将。然,治大国若烹小鲜,武将震慑一时有用,日子长了,终究得靠与文臣的磨合。”
太皇太后语重心长的道:“澄哥儿啊,咱们老祖宗,竭力打压武将是有道理的。国之重器在文臣,长治久安亦在文臣。恩威并施,方是为君之道,懂么?”
“有件事,我一直想问您。”杨景澄道,“我问了您别生气。”
太皇太后嗤笑:“你又不是没问过,你最耿耿于怀的,不就是我放任贪官横行么?”
“是。”
太皇太后抬手摸了摸杨景澄的头,怅然道:“唐时武后,也不是一开始便是明君的。”
杨景澄愣了愣。
“咱们祖孙两个,说点体己话。”太皇太后笑道,“你在宁江时,我常写信教导你。但是呀,我也会同你学东西。”
杨景澄呆住。
“我对你的偏爱,并非毫无缘由。我一辈子,可谓杀人如麻。”太皇太后斜晲着杨景澄,“凭你登基后杀的那些,怕是连我的零头都凑不够。”
杨景澄:“……”
“你问我为何放任贪腐?”太皇太后又笑了两声,“有能力的贪了总能做点子事;没能力的,光一身正气顶什么用?”
“汤宏也贪,你华阳哥哥不一样十分重用他?”
“你要用人,便得学会妥协。”
杨景澄想说什么,却被太皇太后抬手阻止:“当然,这些都是我的借口。”
杨景澄再度无语。
“没带你个混小子以前,我的确没考虑过天下苍生。”太皇太后摇了摇头,“我出身名门望族,打落地起,便是家里的嫡出大小姐。纵然继母算不得宽和,我亦呼奴使婢、锦衣玉食。待到选秀进了宫,母仪天下,宠冠六宫。哪怕做到了太后,面对的是文武百官,是宗室勋贵。我的眼里,就没看见过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