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接我女儿脱离牢狱之灾,还是把她控制在你们手里来威胁我?”观察着罗止行不像是在说假话,林丞相心底松下一口气,却也愤恨地看向他。
莞尔一笑,罗止行偏头回道:“谈不上什么威胁吧。丞相大人,你心中清楚,就算你真的能挣扎着留下一条命来,可迎接你的会是什么?罢免官职,没收家产,流放边地,那样的日子,或许十几岁的你还能过,现在你还能过吗?”
干涩地咽下一口唾沫,林丞相眼神中划过些不明的神色。
“林丞相,你所挣扎的也不过就是那样生不如死的一个结果,早些认罪伏法,你自己落个松快,也为你女儿留个远走高飞平安一生的结局,不划算吗?”略有些不耐烦,罗止行轻笑道。
他轻飘飘的一句话,倒是把死说成了一件幸事,林丞相低下头嘲讽地笑了几声,才重新看向他,浑浊的双目闪过一丝精明,“你这么急切地想让我的事情结束,是为了扶持宁思远在朝堂上的位子?还是另有紧要的事情?”
倏的一下笑开,罗止行无奈的摇着头,“林丞相,直到现在,你还有兴趣关心我要做什么?”
“林丞相,你以为我真的不知道,我父亲的死,也有着你的一份力吗!”笑意一收,这个时候才发现,罗止行的声音已经冰凉至极。
而听到了他的这句话,林丞相则是不受控制地退后一步,镣铐撞击出清脆的声音,口中喃喃,“你知道,你原来都知道。”
“当初你不过是刚从地方小镇来的一个官员,京城之中,哪有你落脚的地方?而那个时候,我那身为公主驸马,又手握重兵的父亲,是皇帝眼中最大的麻烦。你的一条良计,让皇上下了派父亲出征的圣旨。从此以后,你在官场上平步青云。”
低声说完后,罗止行垂下头静默片刻,突然大声笑道:“不知那个时候你可有想过,当你抛弃一切原则甘愿成为皇帝的棋子的时候,也会被他丢弃?”
“可是至少,我比你父亲多活了将近二十年。”咬着牙,林丞相回道,声音艰涩。
缓缓收住了笑声,罗止行没有动怒的迹象,反而脸上嘲意更盛,“是啊,你这种人,都能苟活这么久,事到如今,也该够了。”
抬脚毫不留情地踩过那只草编的蚂蚱,罗止行靠近他,声音依旧温和,“林丞相,记得我跟你说的,希望你能早些认罪伏法,我们也早安排你的女儿远走。”
“我要如何才能信你?”紧咬牙关,林丞相脸上的青筋都冒了出来。
毫不介意地退后一步,远处陈大人似乎已经在往这边走了,罗止行径直出了牢狱大门,“林丞相当然可以不信,可是你现在除了信我,还能怎么样呢。”
“我要亲自看到她离开大牢!”生怕罗止行就这么走了,林丞相急切地往前一步说道。
挑眉看他一眼,罗止行微微颔首,侧开身子指向身后。
不远之处,宁思远和陆蒺藜正带着一个女子缓步前来,自然是林俪。
从没想到自己会和父亲在大牢中相见,林俪走到这里后停下脚步,可是对上父亲狼狈的样子,嘴唇蠕动几下也说不出话来。
目光从林俪不带枷锁的身上,滑向了宁思远手中的圣旨,林丞相苦笑一声,不敢看女儿的眼睛。“俪儿,是爹爹对不起你。我从不愿意告诉你我做的那些事,本是想让你无忧的过一生,可终究是不能了。你要记得,所有的罪都是爹爹做的,和你没有关系,你要好好活下去。”
“你是我的爹爹,我哪能装作什么都没发生地活下去……你会死吗?”几日没有说过话,再开口时,林俪才发现自己的声音粗哑极了。
缓慢地抬起头,看向自己的女儿,林丞相费力地笑,“也许吧,但都是我应得的。只要你好好活着,哪怕是一直记恨着我,都没关系。”
“爹爹,你是庇护着我长大,给我锦衣玉食的爹爹,我又怎会一直记恨着你。”泪水滑到了腮边,林俪才发现自己哭了。
沉重的枷锁,让林丞相再次抬起手为女儿擦一次眼泪都做不到,他嗫嚅几下嘴唇,不自觉也濡湿了眼眶。
“国公,时间差不多了。”陈大人担心被他支开的人们回来,往前一步小声提醒。
“好。”答应一声,罗止行抬步的瞬间,回头看了一眼林丞相,不可察地冲他微微颔首,才匆忙跟上陈大人先一步离去。
冷眼旁观的宁思远,此时也转头看向陆蒺藜,“我们也该走了。”
心中暗叹一口气,陆蒺藜上前拉着林俪往前。
踉跄一步,林俪就如同一个木偶般跟着她的动作。心中再清楚不过,这很可能是自己和父亲的最后一次见面,脸上的泪水再没有间断过。
等到她终于回过神之后,已经被陆蒺藜他们带离了大狱,站在一棵树下,往前一步的阳光亮得刺眼。恍惚一下,林俪抬手擦掉自己脸上的泪水,对着面前的陆蒺藜和宁思远拜道:“多谢宁大人和陆小姐的救命之恩。”
看向她直到现在还挑不出错的礼节,陆蒺藜伸手扶她起来,“情绪总要有个宣泄口,若你实在痛苦的话,就来恨我吧。”
“陆小姐这么说,未免太小看我林俪。”避开她的搀扶,林俪一如既往地昂起下巴,“我自小熟读圣贤书,做错事的是我父亲,享受着利益的是我,恨你做什么?”
挑了一下眉毛,陆蒺藜收回自己的手,突然想笑。是啊,这个从不肯低头的,才该是那个京城的天之骄女。
“我在京郊有一处宅子,里面仆役什么的都全,林小姐若是不介意,请先在里面住一段日子吧。”罗止行站出来,温和地笑着转移话题。
依旧不卑不亢地冲罗止行拜谢,林俪回道:“多谢国公,往后,我一定偿还这一份恩情。”
浅笑颔首,罗止行往前一步招手,等候许久的长均驾着一辆马车前来,罗止行吩咐他道:“你将林小姐带去京郊的宅子,将她安顿好,若是有什么缺失的,只管去采买。”
“是,林小姐请。”请林俪坐上了马车,长均才小声问向罗止行,“爷,派几个人看着她合适?”
思忖片刻,罗止行摇头,“无须太多,外围派两三个侍卫就好,让那边的下人们关注她的举动,暂时不让她出京城就行。”
长均了然,抱拳离去,片刻后马车就消失在了路的尽头。
“国公利用起人的手腕,也颇让人倾佩。”似笑非笑地说了一句,宁思远的目光掠过陆蒺藜,“我还有别的事情,就先走了。”
略有些不耐烦地摆手,等他走之后,陆蒺藜才舔着牙尖嘟囔,“那也比你这种毫无原则和底线的家伙强。”
“不见得的。”听到了陆蒺藜的话,罗止行低眉浅笑,方才在狱中面对林丞相压抑的郁气,在瞬间爆发出来。他转眸看向陆蒺藜,“我能在京城中独身一人活这么久,凭的可不是良善恭顺,甚至对于你们陆家,我也存过利用的心思。”
抬眼对上罗止行的眼睛,陆蒺藜渐渐收起嘴角的笑意,抿着唇看他。这样的罗止行,似乎有些自我厌弃。意识到这件事,陆蒺藜前握住他的手,才发现冰凉的紧,“止行,你怎么了,你到底和林丞相说什么了?”
“即便是这样的我,满是阴暗手段的我,你也还是喜欢的吗?”罗止行并不回答,反而继续追问。
软软叹一口气,陆蒺藜摩挲着他的手背,把自己的温暖传递过去,“是,我喜欢你,无论怎么样,我都是喜欢你的。若是你真的因为一些目的不择手段,我或许会阻止你,但我不会停止爱你。”
心尖轻轻颤了一下,罗止行哈出一口寒冰,把陆蒺藜揉进了自己怀中。“我不会的,我绝对不会和他们一样,湮灭自己的原则和良知,迫害那些无辜的人。”
“我明白的。”嘴角重新勾起,陆蒺藜抚着他的后背,“到底出什么事情了?”
松开她,罗止行牵着她缓步前行,在她的马车前停下。“当初我父亲的死,和林丞相也有些关系,我只是来和他说这件事的。”
原来是这样,怪不得罗止行的情绪波动这样大,陆蒺藜松下一口气,故意笑着打趣。“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瞒着我做了什么大事,提前让我有个准备呢。”
被她挤眉弄眼的样子逗笑,罗止行无奈地看她一眼,又同她戏言几句,才目送着她坐上马车离开。随后,罗止行便是神情一敛,肃容回头看了一眼大狱的方向。
林晋现在应该已经去复命了,他的选择如何,明日就会知晓。
第61章 枯叶
浮云蔽日,明明都快到了巳时,天色却还是暗淡的。这样的天气下,路上的小贩也没什么摆摊的念头,只有三三两两的几个零星铺子。青荇手上挂着一个篮子,状似不经意地在周围闲逛。
林晋刚走到这附近,就看到了她有一搭没一搭地和一个摊主还价。
“大爷,你看你这也没什么别的生意,就当是讨个好彩头,便宜点卖给我吧。”林俪看向他,皱着鼻子说道。
那老大爷同样皱着眉头,“姑娘啊,你怎么能说我没生意呢?而且已经是很便宜了,你看你穿着也不是普通人家,何必要和我计较这几个铜板?”
放轻步子走过去,林晋探头一看,就见到青荇手中把玩着一个手钏,想来是要买这个。也不知自己是怎么想的,林晋从怀中掏出几吊钱,全部放到了摊主面前,“这些钱买,够了吗?”
“够了够了!多谢这位爷!”那摊主见钱眼开,生怕他后悔一样地拿过来,心中盘算这些钱都能让妻儿今晚吃顿肉了。
青荇不知是他,只当是突然冒出来的一个人要抢买,原本也没多喜欢这个手钏,可见到有人抢就不乐意了,当即嘟着嘴转过头,“你没看到是我先……是你?你来啦!”
面前的姑娘瞬间绽放了一个笑容,林晋瞥了她,抬脚往前。
忙拿着刚才的手钏跟上去,青荇下意识地看向他的表情,可林晋一如既往地板着脸,看不出他有多难过。嘴角一撇,青荇把那个手钏递过去,“诺,你买的手钏。”
“是给你的。”斜眼看了一下,林晋并没有收。
蓦然瞪大了眼睛,青荇纳闷地嘀咕,“你给我买干什么?而且还花那么多钱,这个做工用料又没多好。”
“花那个人的钱,让他的百姓过好一点,也算是值得。”冷哼一声,林晋转过头,嘴角紧绷。
难得聪明一下,青荇明白了他的意有所指,将那手钏套在腕上,反手从自己怀中掏出几吊钱,“那也不能这么算啊,就算是国库里的钱,可毕竟也是你自己的俸禄。”
转眼看向即便踮着脚尖,也执意要把钱递给他的青荇,林晋无奈地叹一口气,却是无形中放松了些许。伸手将钱接过来,他随口说道:“你倒是执着。”
“那自然了,我家小姐说过的,不能随便花别人的钱。”青荇理直气壮地回道,才笑着转头看向前面,“走这边。”
在青荇的一路絮叨中,他们又在一间茶舍前停下,门口负手站着一个挺拔的身影,听到他们的声音转过头来,罗止行浅笑着看向来人,“林统领,久等了。”
“见过国公。”虚行了一个礼,林晋的双手随意垂下来。
笑着同青荇颔首,罗止行说道:“今日劳烦青荇姑娘了,早些回去吧,莫让你家小姐久等了。”
不由自主地看了下林晋,青荇才点头离去,“是。”
“林统领,入内聊吧。”罗止行侧开身子,请林晋进去。
这家茶舍的陈设倒是十分典雅,入内之后,处处都有着竹木的清香,桌椅并不是名贵的木材,却能显出风雅。跟着罗止行坐定之后,林晋才意识到除了他们空无一人,“这里,也是国公的吧?像这样的铺子,你在京城中有多少?”
低头吹开茶盏中的浮沫,罗止行轻啜一口,才抬眼看他。“谈不上多,但是往日里探查消息,也够用了。林统领今日出来,倒是一切顺利啊。”
“呵,陛下现在巴不得不看见我,他故意寻了个错处,近乎是把我赶了出来,能有什么不顺利的。说来也可笑,我搜查出林丞相的罪证,最生气的竟是那位陛下。”回想到了今日早朝时发生的事情,林晋面色难看。
毫不介意会是这个结果,罗止行放下手中的茶盏,转头看向外面的浮云,“那丞相大人,是什么反应?”
“林丞相也许是知道自己狡辩无用,当时把他压上来看过证据之后,当即就认罪了。今日由刑部核查之后,应当很快就能定罪。”林晋回道。
得到答案的罗止行静默了一瞬,若是猜的不错,很快汪烁也会把这些消息告诉蒺藜了吧,只期望她不要看出什么端倪才好。
“国公,你说的都是对的,我已然看清了前方的道路。我愿意跟随着你,但绝不是为了我的前程。你说的对,如今的朝堂,烂透了。”回想着今日又一次看到了那些官员的嘴脸,林晋突然咬牙说道。
转过头来看着他,罗止行收起笑意,锐利的目光直看中了他的心里,“林统领,上次我或许没有说清楚,这件事稍有不慎,就会有性命之忧。”
“大丈夫在世,为的是尽己所能,辅佐一明君,创造一盛世,佑护一百姓。如今我壮志不能酬,百姓们流离失所孤苦无依,我怎么还会在乎自己的这一条命?”林晋攥着拳头,直对着罗止行的目光。
没有人会不为这些话动容,罗止行拿起面前的茶杯,举向林晋,“林统领高义,若是有你在,我们一定会更加容易成功。”
“愿为国公效犬马之劳。”双手接过茶杯,林晋抬头一饮而干,一杯茶也喝出了烈酒的气势。抹去自己嘴上的水渍,林晋问道:“那国公是如何打算的,需要我再做些什么?”
转身找来一份京城的地图,罗止行在上面标记了几处,“我找来的人马,已经到京城了。林统领身份不同,你能做的,只有在当天牵制禁军。对此,你可有把握?”
目光随着罗止行在地图上的手指而动,林晋沉吟片刻,“禁军与旁的军队不同,毕竟是直归陛下管,我虽是禁军统领,但对他们的控制也没有很强。不过做些牵制还是很容易的。”
“能够牵制禁军,不让他们那么快地反应过来已经是很好了,届时只需要林统领做些手脚,削弱他们的战斗力,然后不使他们有人出宫传信就好。”手指轻移,罗止行听到标着皇宫的那一处,重重点了两下。
林晋了然,追问道:“这些都不难,只是不知,国公打算什么时候起事?”
收回手指揉搓两下,罗止行抬头,眼睛未眯。恰逢一阵风,卷了一片枯叶进来。“就在三天后。”
“三天!”惊呼一声,林晋也没想到会这么快,冷静下来之后,垂眼重新看向地图,“这样急的话,可得做好准备。”
附身捡起那一片枯叶,罗止行笑道:“我们已经有了一个初步的打算,我讲与林统领吧……”
提着篮子蹦跶回府,青荇刚进去,就看到陆蒺藜着急地来回踱步。连忙上前,青荇搁下胳膊上的篮子,“小姐,汪大人还没有来吗?”
“是啊,我正有些担心。你已经带林统领去见止行了?”抿着嘴唇,陆蒺藜目光停在她身上,随着青荇的动作,手腕上的手钏露了出来。
还没看懂小姐戏谑的眼神,青荇嘟着脸回道,“汪大人从不会失约的,可能一时有事。那个大个子我已经带他过去了,不过他也没多不高兴啊。”
“人家毕竟是禁军统领,若是表情心思都让你看出来了,那岂不是太没用了。”陆蒺藜嗔他一句,“不过他人还不错,万一你们能走到一起,也挺好的。”
明白陆蒺藜的意思之后,青荇立马红了脸,不好意思地转过头,“小姐你别胡说,我才看不上他呢。”话音落下之后,却把手钏又往上藏了藏。
陆蒺藜看着好笑,却也没有再逗她。都这么长时间了,汪烁怎么还不来。心中刚说完这句话,一个小厮就步履匆忙地带着他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