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雪娇赧然:“是我爹娘怕我嫁不出去才吹的名声,殿下不必当真。”
她又想到什么:“难怪我和殿下并不相识,殿下却肯援手,原来是如此么?若因此和殿下相识,那我演了那么多年娇花,也算不白费功夫了。”
李承琸含笑,他救孟雪娇,惜才之心,和少年时见的一面并无关系,可若这样说能让孟雪娇高兴一点,觉得辛苦没有白费,那顺着说又何妨?
“我那时候还有些怜贫惜弱的心思,”李承琸道,又抚了抚伤疤,“现在没那么幼稚了,只有这个做纪念。”
这就算是默认了。
“殿下这伤疤,是行侠仗义留的?”孟雪娇愕然,进而心疼,“殿下就是太善良,才会被人骗。”
她开玩笑:“殿下该遇到我这种娇花,单纯善良,绝不骗人。”
他莞尔:“好。”
又话里有话地说:“不管何时,我都喜欢孟将军这样的娇花。”
乾清宫,灯火昏黄。
永明帝虽说托词病重,放权六子李承琸监国,但天下人都知道,至尊父子已是仇敌,不过在比谁的命长。
是永明帝先魂归极乐,还是李承琸抗不过毒疾身亡。
到底永明帝先了一步,让李承琸笑到最后。
永明帝眼睛已经不好了,只见一片影影绰绰走来,他哑着嗓子喊了句:“二郎。”
李承琸道:“父皇,是我,六郎。”
他眼睛极黑,此时凝视永明帝,竟有几分地狱恶鬼之态,永明帝躲不开他目光,半晌颓然道:“你我好歹是血亲,朕也是为你好,你身体不好,硬要做皇帝,也活不下去的。”
李承琸弯唇,却无笑意:“父皇,你知道我不爱听这个。”
他说:“三哥对我下毒时,骨肉相残,您怎么不说这个?”
更何况他掌权四年,不是太子,不是皇帝,只是名不正言不顺的摄政王,无非是永明帝以与他鱼死网破相逼,不愿退位,甚至不愿立太子。
李承琸固然可以惨胜,京中百姓却会遭殃,所以才按捺了四年。
如今该收网了。
“您已经不行了,”李承琸低声道,“千日愁的滋味如何?二哥三哥也是这样去的,父皇去陪他们可好?”
永明帝忽然笑了,他回光返照,此时竟畅快大笑起来:“李承琸,你不甘!”
他忽然抓住李承琸的右手,只听裂帛声响起,乾清宫外,一排弩手忽然出现!
是永明帝的死士!
“殿下!小心!”
李承琸的暗卫扑过来,而永明帝还在长笑:“李承琸!我的好六郎!朕就是不喜欢你,朕就是不要你继位又如何!”
他又哭道:“二郎!三郎!爹爹为你们报仇了!”
李承琸冷眼,并不心惊,死士并没有避开永明帝,他就是如此恨他,宁愿自己死后尸首不全,也要和他同归于尽。
可他本也就不打算活着。
他猛地咳出来一大口鲜血,他中毒日久,太医让他忌伤神忌心火,可他哪个做得到?
他本就时日无多,反而无所畏惧。
孟雪娇和楚王在偏殿等着,楚王是个好孩子,孟雪娇有扶立之功,又是那样光风霁月的大将,他也能放心和永明帝一起走了。
“殿下,小心!”
李承琸瞳孔紧缩,殿门前舞着巨斧冲过来的,分明是孟雪娇!
她怎么来了?
而孟雪娇来不及说更多,一支利箭从李承琸身侧射出来!
是永明帝的死士!
孟雪娇扑过去,只觉右肋一痛,就人事不知了。
*
孟雪娇甫一睁眼,便见了绣着拜月银兔的床帐,不由得皱眉,她已不是那十四五的女孩儿,这样幼稚可爱的图案,是谁给她用上的?
还有这香,闻着倒像未出阁时闺房里惯用的杏花香丸,可她早就弃用,是谁换了回来?
孟雪娇坐起来,才发现自己身上很是轻快,胸下箭伤连个疤痕都没有。
可是哪来的神医为她救治?那是不是说殿下也大好了!
孟雪娇恨不得立马见李承琸一面,然而就在此时,外面来的脚步声,外加熟悉的嗓子:“姑娘可醒了?您先吃些点心垫垫罢!”
这分明是陪了孟雪娇二三十年的忠仆秋暖的声音,只是似乎更清脆些,可秋暖不是早就死了么?
孟雪娇坐起来,颤声:“是谁?殿下如何了?”
她听见一阵脚步声,小丫鬟清脆道:“是我秋暖呀小姐,小姐醒醒神,夫人在等咱们,咱们今日要去诗会呢。”
她眼睛瞪得圆圆的:“殿下又是谁,小姐睡糊涂了吗?”
孟雪娇眨眨眼睛,更觉不对劲,秋暖死前额间已见了白发,面前的秋暖怎么鲜妍如二八少女?
孟雪娇试探道:“秋暖,我什么时候换的拜月兔,我这年纪身份用这床帐羞不羞人,快换下来吧!”
秋暖却是笑道:“这纹样不是小姐和太太一同挑的么,最适合您这个年纪。”
秋暖还一迭声地道:“今儿太太要带您去诗会,听说那最俊秀的林小郎也在,我给姑娘绾个漂亮的发式,最招人疼。”
孟雪娇忽然有了个猜想,她颤声:“秋暖,现在是何年何月?”
“永明十七年四月呀,”秋暖眼睛瞪得圆圆的,“小姐,您快醒醒神,今儿还要去看诗会呢。”
孟雪娇忽的眼泪就流下来,永明十七年,她亲人俱在,殿下的毒也还能解。
人生倒流,她居然回来了!
第2章
大丫鬟桐雨正给二夫人白氏念着单子,白氏盯着账本,吩咐道:“把那件玉麒麟给娇娇装了箱子,回来当嫁妆。”
桐雨含笑应了,白氏叹息:“儿大不中留,这一转眼,那丫头也到相看的年纪了。”
孟雪娇就是这时候进来的,她一头青丝挽成桃心髻,未饰金玉反而插戴了鲜妍山茶,一双圆圆杏眼顾盼生辉,两颊的小酒窝若隐若现。
花骨朵一样的少女,又像山林间悠闲自在的小鹿,白氏看着都觉得年轻了几岁。
遗憾的就是孟雪娇并未换了华裙,只着一身石榴红的窄袖胡服,倒是青春朝气,但总归没把那盛世容颜衬出来。
白氏埋怨道:“好好的姑娘,不穿华裳配美玉,穿这么朴素做什么?”
别的娘亲的总怕女孩儿被金玉迷了眼,白氏却恨不得孟雪娇整日沉迷在这些当中,总归比把自己当莽汉强。
孟雪娇却道:“娘,今日咱们去慧果寺礼佛吧,不去诗会了。”
白氏一下变了脸色:“礼佛什么时候都可以,诗会可不是日日有的,女孩儿总要出嫁的,你自己相一相,挑个喜欢的后生才好呢。”
白氏语重心长:“今日的诗会,去的都是俊秀有才的小郎君,你知道的就不说了,刚得了会元的林明深也在,娘听说他是个脾气软和的,你不妨见见。”
孟雪娇叹息,谁也不会想到,这个软和脾气的林明深,居然是那样的歹毒心肠。
而最重要的是,自己这辈子都不再可能像母亲打算的一样,风风光光嫁个好后生,为他操持家务,埋头后宅的。
见识了天地之大草原辽阔,曾经得意的十里红妆,孟雪娇现在看来,也不过尔尔。
孟雪娇抿唇,握住母亲的手,少女时候总觉得日子长远,可生离死别其实也就一瞬,她不愿和母亲争执,可也不能真当自己是十四五待字闺中的少女了。
“娘,”她软声道,“孟家的女儿不愁嫁,我想在家多留几年,孝敬你们。”
孟雪娇又说:“既然是诗会,那去的肯定是书生,书生都爱恭顺女子,娘,他们会不会嫌弃我力气大?”
她见白氏脸色神情变换,知道白氏松动了,便笑:“娘,这事也是看缘分的,我和书生就没缘分。”
白氏看着自己女儿,她其实生得讨人怜惜的一副好相貌,眼睛小鹿似的清澈有神,红唇玉面鸦青发,多动人的一个小女郎。
本该有多少后生为她神魂颠倒啊。
白氏流着泪叹息:“是娘对不起娇娇,害你有了这怪力气病,连累你觅佳婿。”
孟雪娇摇头:“娘,这不是什么怪病,我觉得很好,也许我以后也能做个顶有名的大将。”
白氏脸一沉,斥道:“胡说什么,做将军那是女孩儿家的事么?”
边城角逐也是朝中争斗的缩影,白氏自己懂得不多,但也知道永明帝和三位有争位之心的皇子都围绕边城可劲转悠。
她连让女儿去边城都不乐意,还当将军,这是话本子看多了吧!
孟雪娇笑着转移话题:“那或许能嫁个大将军,娘,不是又到礼佛的日子了么,不如去慧果寺小住几日吧。”
她现在别无所求,就想为殿下解毒除患,助他登基。
白氏一阵犹豫:“换个地方罢,裕王回京,正下榻慧果寺,那可是个煞星,咱们离他远些。”
殿下居然就在慧果寺!原来是这时候。
孟雪娇狂喜,厚着脸皮一阵撒娇:“娘,我今日就是想去慧果寺,您就允了我吧!”
*
慧果寺不是什么千年名刹,而是为本朝一位礼佛的太皇所建的皇寺,它香火一直兴旺,在这京城寸土寸金的地方,占据了大半座山。
孟雪娇戴着帷帽,沿着山林慢慢寻着石头,心里止不住的焦急起来。
她好容易给自己争取来了一下午寻药,可她寻遍了恩公说的后山树林,也没找到那解药。
按照恩公说的,那是一种五叶的小草,长得平平无奇,但药性霸道,周围三寸,寸草不生,且只生在山间的石头里。
恩公说,他遍寻神州,十年间也只在慧果寺梨树林这里找到一棵,孟雪娇心里沉甸甸的,如果连慧果寺这也没有,她该如何是好?
慧果寺多山鸟多风,草籽这东西,谁知道是从哪来的,孟雪娇只恨上辈子没问清楚,她也好踏遍大江南北,为恩公取药。
天色渐暗,孟雪娇越发绝望,她见有块大石,打算靠着歇息一会,忽然从山上飞出来一片利刃,直指她咽喉。
利刃角度刁钻,上有幽幽蓝光,若真是上辈子十四五岁的孟雪娇,再大的力气也避不过,但恩公救下她后,她熟读兵书也苦练武艺,如今手比心快,抬手在那巨石上一按一个鹞子翻身,落到巨石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