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个看不到希望的山村,年轻人不甘心将自己的一生耗费在这个没有希望的村子里,但妇孺和老人们却希望山村永远平静安宁下去,就此度过半饥半饱的余生。
例外的是,顾青的父母不是战死,而是失踪。
很多年前的一个夜晚,他的父母将顾青托付给乡邻,然后仓惶离开了石桥村,据说是躲避仇家,因为前途凶险生死未知,夫妻二人不忍牵累顾青,便将他留在村子里,对他们来说,做孤儿总比死了强。
靠着父母留下的钱财,顾青度过了吃不饱又饿不死的童年,年岁渐长,父母留下的伙食费大抵也花得差不多了。幸好除了钱财,父母还给他留了一亩薄田,顾青十岁时便在村里长辈的教导下学着耕种,每年交过官府的赋税后,勉强能养活自己。
至于自己的父母究竟是生是死,他们是什么来头居然有仇家,这些问题顾青丝毫不关心。
大家不熟,各自安好便是晴天。
……
顾青蹲在门前的石阶上,望着远方的青山发呆,他的目光迷茫,双手无意识地在大腿上来回摩挲。
心情说不出的烦闷,来到这个世界两天了,他仍处于一种莫名懵然的状态,感觉像是在做梦,这个梦仍在无休止地继续着,想醒都醒不了。
宋根生怯怯地站在他身后,目光里充满了敬畏。
这个从小玩到大的发小,一夜之间变得如此陌生,令宋根生无所适从,以前的顾青老实懦弱,任何人都可以欺负他,可是从昨日起,一切都变了,顾青不但不懦弱了,还直接废了石桥村金字塔顶端的恶霸丁家兄弟,绵羊瞬间变成恶虎,实现了华丽的反杀。
宋根生此刻的情绪很复杂,他仿佛看到石桥村辞旧迎新的未来,旧的村霸倒下,一代新的村霸如星辰般冉冉升起,从此带领一群狗腿子横行乡里,抢乡亲们篮子里的鸡蛋……
顾青浑然不觉自己在发小眼中的形象已然变成了村霸2.0升级版,他神情迷茫地揉了揉脸,悠悠叹气。
既来之,则安之。不然还能怎样?不甘心被命运摆弄,有骨气你自杀呀。
好死不如赖活着,还是端起碗诚挚地说一句“真香”吧。
“你……小心丁家兄弟。”宋根生嗫嚅着嘴唇道。
“嗯?”顾青回头瞥了他一眼,皱了皱眉,探身将脑袋凑在水缸前看了看自己的模样,又看了看宋根生,露出自矜的微笑。
虽说自己长了一张不高兴的脸,但五官搭配还是很合理的,看起来有种独特的颓丧气质,迷人。反观宋根生,长得就比较普通了。
“你没我长得好看。”顾青盖棺论定,语气不容置疑。
“啊?”宋根生有点懵,频道不对呀。
“颜值即正义,所以,以后跟我混吧。”顾青顿了顿,道:“你刚才说什么?”
两句话,三个跳跃,宋根生有点慌了,有种被大浪淘过的惶然。——我被时代遗弃了么?不然为何听不懂他说什么?
“丁家兄弟不会善罢甘休的,你要小心他们。”宋根生重复道。
顾青目光闪动,冷笑道:“两个鼠辈而已。”
宋根生呆了一下,道:“你今日差点杀了他们,丁大郎横行惯了,岂能受此大辱,他们一定会报复的。”
顾青无所谓地道:“那就报复嘛,两个只能在村里欺凌妇孺老少的无赖,能指望他们多有出息?”
因为贫穷,反而更单纯。村子没那么多勾心斗角的糟心事,乡邻们活得已经很艰难了,根本没有精力拉帮结派,平日里村子的大小事务都由几位年长的老人商议决断,如今的年代,巩固统治维持治安的基层力量大多靠乡村里的宗族宿老,除非出了重大刑案才会上报到县衙。
所以顾青并没将丁家兄弟放在心上,兄弟俩虽是村霸,向来也只是单打独斗,他们的本事组织不起一股黑恶势力。至于如何让丁家兄弟老实,顾青的想法很简单,比狠而已。
恶人自有恶人磨,这句话还是很有道理的。顾青就是那个比丁家兄弟更恶的恶人。
见顾青浑不在意,宋根生有心劝几句,但回想起顾青对付丁家兄弟的毒辣手段,宋根生识相地闭嘴了。
能在自家院子挖个大坑请君入瓮的人,一定是个狠角色,对狠角色一定要尊敬,要仰望。
忽然想到了什么,宋根生忍不住问道:“昨日和今日,你逼丁家兄弟叫的那两个字,究竟是什么意思?”
顾青迟疑了一下,然后满脸认真地解释:“‘爸爸’是西域蛮夷的胡语,表示投降臣服的意思,也可以表示尊敬,是失败者对胜利者表达从此不再反抗的一种仪式。”
宋根生恍然,嘴巴张成o型,虽然不明白一个山窝里的穷娃子为何会懂得番邦蛮夷的用语,但这种神秘而高端的仪式瞬间便征服了宋根生。
强者之所以为强者,是因为他们有着坚韧的心性,狠厉的手段,以及,凡人所不知的知识。
顾青变得很陌生,但无疑也变成了强者。对强者怎能不尊敬?
于是宋根生目光灼热地盯着顾青的脸,顾青半晌没听到动静,扭头看着宋根生,二人目光相触,见宋根生的眼神似乎不对,顾青也愣了,莫名其妙地看着他。
“爸爸!”
宋根生心悦诚服毕恭毕敬朝顾青鞠躬,用新学到的知识向顾青表示臣服。
第三章 清贫如洗
顾青有点尴尬。
他发现自己无意中制造了某些误会,昨日逼丁二郎叫爸爸纯粹是前世打架后的规矩。
所谓“成王败寇”,胜利者问一句“服不服”是必须走的流程,绝大部分失败者都很识时务,说一句“服”,然后双方偃旗息鼓,当然,也有脾气倔的说“不服”,没关系,再战三百回合便是,战到其中一方说“服”为止。
前世孤儿院的游戏规则里,暴力能解决绝大部分问题,因为没有爹娘管教,孤儿们自己制定了暴力之后的一切流程,唱“征服”和叫“爸爸”是流程里必走的两个项目。
后来长大了离开孤儿院出去读书工作,便再也没有多少机会使用暴力手段了,顾青几乎已忘了自己的打架技能,直到昨日被丁儿郎追打,技能才再次被点亮。
胜者为爹,败者为儿,天经地义的事。所以打了丁二郎后,顾青下意识地把这个规矩带到了这一世。
只是顾青没想到宋根生如此识时务,猝不及防的一声爸爸令顾青有些失措。
我拿你当兄弟,你却打算给我送终……
顾青一愣之后,马上朝宋根生露出慈父般的微笑,点头表示已收到他的诚意。
不解释了,误会就误会吧,解释起来太累。
日暮时分,宋根生看了看天色,向顾青告辞回家。
看着宋根生单薄瘦弱的背影,顾青心中不由浮起几分暖意。
昨日揍过丁二郎后,全村的同龄少年皆畏他如虎,隔着老远用惊惧的目光看着他,只有宋根生毫不犹豫地主动上来将他扶回家,并且打水给他洗伤口。
顾青知道,自己的前身跟这个宋根生的关系一定很亲密,可能他是自己在村里唯一的朋友吧。
以后尽量好好待他,那声爸爸不能白叫。
莫名其妙的,顾青忽然觉得自己的肩头担起了一种责任,说不清道不明,可能是父爱吧。
奇怪的是,丁家兄弟也叫过,顾青却完全不想对他们负责,宛如渣父。
胃部饿得隐隐作痛时,顾青才察觉自己应该做饭了。
无父无母,独居陋室,一切都得自己动手。
顾青揭开家中存米的小缸,然后开始忧虑了。
家中有粮,大约有一升黍米,可长久的忧患意识告诉顾青,这点粮食吃不了多久,如今才八月,离秋收还早,家里的存粮恐怕不够一个月的量了,也就是说,粮食危机近在眼前。
更过分的是,家里除了那点黍米,居然没有任何菜。
所以,唐朝人吃饭就是货真价实的吃饭吗?除了饭什么都没有?
不太明白唐朝的规矩,顾青觉得很不适应。前世过得再落魄,至少有一小碟咸菜下饭,没想到这一世竟被命运打落谷底。
站在家门前,顾青来回踱步,踌躇不已。
很想去邻居家串个门儿,一通废话寒暄后点明来意,我家今天吃米饭,谁家借点肉?
这么干可行性还是很高的,毕竟自己挟新任村霸之余威,只是有点不要脸。村霸的名头已经够low了,总不能真去抢乡亲们篮子里的鸡蛋吧?
天色已黑,顾青觉得自己今日很难吃上肉了,只能明日再想想办法。
小心翼翼捧出一小把黍米,洗过之后用家里唯一的破陶罐装上水,灶台的干柴倒是不少,山村里最不缺的就是柴了。
米饭熟了之后,顾青看着面前一小碗冒着热气的米饭,幽幽叹了口气。
这顿饭怎么吃?没菜也就罢了,连米饭也只有小小的一碗,难怪自己这副身体又瘦又干,前世若遇到丁二郎那样的恶霸,只需两拳便能让他跪在地上狂掐丁二郎的人中求他不要死,这一世揍人不但自己受了伤,居然还让丁二郎活蹦乱跳回去,而且胆敢第二天叫帮手来复仇。
这就是体质的差距啊。
顾青决定从明日开始,要为自己的身体素质做点什么,如今的他一无所有,唯一的资本就是他的身体。
断绝一切娱乐活动和夜生活甚至连生存都有危机的日子里,还有什么动力能支撑他继续活下去?
当然是一颗想吃肉的心。
……
山村之所以叫山村,自然是有山又有村。
第二天一大早,顾青便爬上了村子旁边的一座无名矮山,在山腰一颗槐树下挖坑,不停的挖坑。
宋根生站在他身后,表情复杂,欲言又止。
顾青埋头干活,在一块地势相对平坦的杂草丛中,徒手挖出一个半径一尺的坑,坑底一如既往地布置上削尖的木枝,再小心翼翼做好伪装。
看着面前那个完美的大坑,宋根生小心翼翼地道:“你……似乎很擅长挖坑?”
顾青头也不抬道:“我还擅长抬棺,擅长埋人,擅长布置灵堂,总之我多才多艺,你那声爸爸没白叫。”
“是。”宋根生立马毕恭毕敬,瞬间入戏到那个神秘而高端的仪式里。
顾青好奇地看了他一眼:“你以前也这么怕我吗?”
宋根生犹豫了一下,道:“以前不怕,现在怕。”
“怕我揍你?像揍丁家鼠辈一样?”
少年郎终归有点血性的,宋根生顿时想否认,再露出一个“我不怕你”或者“我很扛揍”之类不怂的表情,然而看到顾青那张看不出情绪的脸以后,宋根生还是很不争气地道:“是……我不会惹怒你的。”
乖巧得让人心疼。
顾青笑了:“我也不会揍你的。”
宋根生松了口气,这两天面对顾青时惴惴不安的心理终于稍有舒缓,胆子大了一点的同时,话也多了些。
“我能问问……你又挖坑做什么吗?”
顾青叹道:“做陷阱,我在等某只倒霉的小动物一脚踩空,小兔兔,小鹿鹿,小熊熊,小鸡……咳,总之任何动物都行。”
宋根生恍然:“原来你想打猎。”
犹豫了一下,宋根生又道:“可你挖的这个坑……太浅,洞壁也不光滑,就算有猎物掉进去,它也会很快逃出去的。”
顾青脸色一僵,挖坑他擅长,但打猎……真的不擅长,两辈子都没干过。
“这里的猎物如此聪明吗?我昨日在家门前挖的坑,连人都上了当,难道还困不住猎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