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一年过去了,此时的大秦已脱离战争带来的影响,呈现出一片欣欣向荣的景象。
长孙曌下朝后,抱着太子长孙祇坐在承明殿批奏折。那摆满桌案的奏折,超过半数是奏请他纳妃的。
长孙曌大概扫了一眼,便用朱砂笔直接画了个叉,然后扔到一旁。
长孙祇已经开始会说话,指着桌上的东西咿咿呀呀地念出名称,还时不时伸出小短手去够长孙曌握着的笔,吵得长孙曌根本批不下去。
长孙曌也不恼,脸上尽是纵容的笑意。
所有人都知道,大秦的新帝宽容而仁慈,是个雄才大略的明君,短短一年时间,平息了四国之乱,并将北胡驱至西边千里之外,大秦在新君的治理之下,逐步迎来盛世。
“祇儿乖,父皇忙完就陪你。”
长孙曌柔声哄了几句,准备把长孙祇递给荷风。
长孙祇睁大一双黑溜溜的眼睛,朝着荷风甜甜一笑,脆生生地喊道:“母后……母后抱抱……”
荷风“砰”地跪了下来:“陛下,奴婢从未教过太子这样说。”
长孙曌半天没有动静,荷风悄悄抬起目光,却见长孙曌红了眼眶,他别过脸擦了擦眼角,再回过头看向长孙祇的时候,已经变作和颜悦色。
长孙曌伸出手,用手指刮了刮长孙祇的鼻头,脸上带着慈爱的笑意,声音却有些喑哑:“祇儿乖,父皇这就带你去看母后。”
荷风望着长孙曌伟岸而孤寂的背影,两行泪悄然划过,她连忙用手胡乱擦了一把,起身跟在长孙曌的身后。
十月的天,比往年要寒冷许多,朔风刮得脸颊阵阵疼痛。
长孙曌将长孙祇护在怀里,用宽大的黑红龙袍裹着他。
怀里的人小小的,还不停地往外拱,长孙曌有些恍惚,蓦然想起那一年翠屏山脚下,他曾用披风藏着一名女子。
那是他心爱的姑娘,也是这般小,抱在怀里都感觉不到。
“陛下万福。”所行之处,宫人跪了一地,因为后宫没有妃嫔,年轻的宫女都被放了出去,只留下一些不愿意离开的老人伺候,整个皇宫显得孤寂而冷清。
他回来之后,没有搬去皇帝历来居住的紫宸宫,就连凤藻宫都荒芜了。他就这样,执拗地守着宸绥宫,守着宸绥宫里的她。
“凤神医。”长孙曌遇到从宸绥宫出来的凤纤,点头打了声招呼,明知道结果没有什么变化,但他还是忍不住问道,“皇后还没有醒过来么?”
凤纤叹了一口气:“没有。”
说完,凤纤负手离开了。
长孙曌不怪凤纤无礼,因为他等的女子,还需要凤纤一身出神入化的医术。
犹记得去年他风尘仆仆地赶回来时,长孙楚淮跪在他面前大哭请罪,接着,他便看到他的皇后,死了一般躺在床上。
凤纤告诉他,若是没有老夫人祖传的那枚碧玉克制皇后体内的蛊毒,皇后必死无疑。只是虽然蛊毒被克制了,但皇后产后虚亏,身子极度虚弱,所以陷入了昏迷当中,也许不久就会醒来,也许永远都醒不过来。
那一刻,他真想随他的丫头去了,没有丫头的日子,他不知道怎么才能活下去。只是当老夫人把孩子递到他手中时,他徒然生出了活下去的希望。
于是,他迅速立了太子,又把朝政打理得顺顺当当,天下河清海晏,为的就是如果有一日,他的丫头再也不会醒来,他可以放心地随她而去。
“母后……母后……”怀里的长孙祇一露出小脑袋,就往榻上伸手,嘴里不停地喊着,“抱抱……要抱抱……”
长孙曌把长孙祇放在床上,让他和娘亲亲近,但也仅仅只允许他坐在卿如晤的旁边,一旦他想要伸手碰触,长孙曌便急忙拨开他的手。
“起床,母后,起床……”长孙祇在一旁咿咿呀呀地喊着,小手紧紧拽住卿如晤的衣袖。
长孙曌伸手去擦了擦他嘴角流下的口水,柔声哄道:“祇儿乖,母后累了,她要睡觉觉,祇儿不要打扰母后。”
“累……祇儿累……”长孙祇打了个哈欠,小脸靠在卿如晤的颈间,眼皮一搭一搭的,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望着这世间他最疼爱的两个人,长孙曌露出了一个满足的笑意。
使了个眼色,命荷风好生照顾着,长孙曌轻手轻脚地退到了外间。
不一会儿,陆锦书来了,在他面前恭恭敬敬地道:“陛下,北齐国主多伦已经递了好几道国书上来,请求见您一面,微臣认为您总拖着不好,毕竟他是北齐国主。”
长孙曌淡淡道:“你去告诉他,想求娶皇后娘娘的妻妹,得等皇后娘娘醒来后再说。”
是的,多伦看上了卿如玮,已经发了好几道国书请求两国联姻,但长孙曌始终没有点头。
去年卿怀璧和卿如晤带着邢善和十名壮士赶到北疆的时候,恰巧是北胡兵败,主帅带着残部四处逃窜的时候。
卿怀璧当机立断,领着众人前去阻断落荒而逃的主帅,谁知恰好遇到主帅和多伦起冲突,而多伦被主帅算计,险些丢了性命。
就这样,在卿如玮的请求下,卿怀璧命人救下多伦,并让邢善给他治伤。卿如玮衣不解带地照顾了多伦三个月,终于使多伦度过了难关,而多伦,也被有着南方女子温婉的卿如玮打动,二人互通心意。
紧接着,重伤痊愈的多伦立即联络旧部,用了几个月的时间,收拢了北胡的权柄,正式建立了统一政权的北齐,结束了北胡几百年部落联合的形式。
多伦一缓过来,又想挥兵南下,卿如玮劝他,往南边打不如往西边打,天下之大,何必盯着一个大秦不放?
多伦深思熟虑过后,采纳了卿如玮的建议,于是他写了一封国书,委托卿怀璧呈给长孙曌,还派人护送卿怀璧等人回大秦。
但他没想到,长孙曌并未理会他的联姻提议,多伦等得不耐烦,亲自来了玉京,但长孙曌根本不见他,所以他只得天天给长孙曌上国书。
长孙曌仍然不理会,他便住进了路陆锦书的府邸,天天烦陆锦书,陆锦书没有办法,只能醒着头皮来劝长孙曌。
“陛下,您这是迁怒。”陆锦书波澜不惊地陈述。
长孙曌冷哼一声:“若非他联合四国入侵大秦,我大秦又怎会有那么多儿郎死去?!想娶我大秦的女子,那得问边疆几万不能归家的英魂答不答应!”
已是礼部侍郎的陆锦书深深拜下:“陛下,微臣认为,那些为国捐躯的将士们在天有灵,也希望看到太平盛世的景象,而二小姐的出嫁,将会推动这一刻的到来。陛下,您是明君,微臣相信,您心中必定也明白这个道理,您只是……只是觉得多伦是害皇后娘娘的间接凶手,所以您才不想如他的愿。”
长孙曌默然,许久才道:“朕心意已决,你无需多言,皇后一日不醒来,他北齐国主就一日娶不到他想要的姑娘,就算他拿整个北齐来换也一样!”
陆锦书道:“就算他用逆贼长孙泓来换,陛下也不肯么?”
长孙曌抬头,眸色深沉:“你去告诉他,若是他能从长孙泓嘴里套出关于皇后所中蛊毒的解药,朕立即把二小姐嫁给他。”
陆锦书擦了擦额上的冷汗,躬身退了下去。
内室传来几声婴孩的嘤咛,长孙曌立即起身三步并作两步地走进去,却见他的祇儿,两只小手抱着卿如晤的脸颊,像是梦到了什么可怖的事情,几大颗眼泪滚在卿如晤的脸上。
长孙曌挥退了荷风等人,伸手去擦落在卿如晤脸上的眼泪,喃喃细语:“丫头,我和祇儿都很想你,你什么时候才能醒来?”
说着,他倾身过去,额头抵着卿如晤的脸颊。
“你压到我头发了。”
“丫头!”长孙曌悚然一惊,不敢置信地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