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去果园吃早饭,你吃了吗?”
李文越摆手:“吃过了。”
吕冬下河岸,朝果园走去,隔着老远就看到了果园里熟悉的青砖青瓦建筑,房屋不但高大,屋脊还有不知名神兽坐镇。
那神兽冷冷盯着地面,莫名阴森。
这是吕家村的骨灰堂,旁边低矮许多的屋子,就是果园的住处。
因为父亲吕建军的关系,村里非常照顾他家,也当作守骨灰堂,村里不给钱,但二十多亩果园只收很少的承包费。
不过社会经济环境摆在这里,更多的还要靠自己。
果园栽种的是国光,近些年红富士大行其道,国光卖不上价。
这年头,农民种地挣不着几个钱,果园一样,村里低价承包给你,不可能给代缴公粮。
二十多亩果园,仅公粮就是巨大成本。
种果子种到交不起公粮的,大有人在。
吕冬顺着酸枣枝扎成的外墙来到果园门口,进去后看到了老娘胡春兰。
四十多岁的人,因为常年劳作,皮肤粗糙红黑,头发中夹杂着些许银丝。
“冬子,快来吃饭!”胡春兰看到了儿子。
吕冬有千言万语,最后全汇聚成一个字:“妈……”
胡春兰问道:“这是咋了?”
“昨晚水大,担心堤垮了……”
吕冬还没说完,就被胡春兰打断:“净说些不吉利话。”她指了指树荫处的小桌子:“过去吧,我给你端饭。”
吕冬没有过去,陪着胡春兰一起端了菜和饭碗出来。
菜有三个,西红柿黄瓜炒鸡蛋,猪耳朵拌黄瓜,油炸金蝉,远超家里正常饭菜标准。
“妈,你也吃。”吕冬招呼老娘:“早晨,随便做点就行。”
胡春兰拿起筷子:“你昨晚下大力,多吃点。哎,这样才好,村里对我们一直挺好,有事你也要顶上去。”
她催促吕冬:“你快尝尝,猪耳朵是我去程立峰肉食店买的,昨晚新卤的,他家做的下水一向好。”
吕冬吃了块猪耳朵,脆骨咬的嘎嘣响:“我觉得吧,还是你煮的猪下水最好吃。”
说到这个,胡春兰当仁不让:“吕家村擅长这手艺的人不少,咱家算数得着的。但不过年不过节的,也不能买下水卤。”
她把那盘金蝉往吕冬这边推了下:“尝尝,你打小喜欢,这两天果园里抓的。天一热,雨水又多,知了猴到处爬,昨晚门口凉快,还有个爬我鞋上。”
吕冬能看到,周围地上有很多食指粗的洞,大多是知了猴爬出来留下的。
由于骨灰堂的存在,这边很少有人过来抓,果园十多年了,树又多,这东西用泛滥来形容都不为过。
对果园来说,知了是害虫,一度还上过农药防治名单。
胡春兰又说道:“我看到你大伯了,让后天晚上过去吃饭,你大哥回来。吕春刚调到大学城派出所,难得歇班……
“国光卖不上价,承包冬天也到期,镇上开会,让各村集体果园改种红富士,这些老树都要砍,咱这条件等不起新树下果子,这季过完就不承包了,再寻别的营生。”
听着老娘的唠叨,吃着家里的饭菜,吕冬心中满满都是幸福感。
曾经他意识到这也是一种幸福时,却再也听不到了。
第5章 吕建仁
吃过饭,胡春兰催促吕冬去河上,同时给大伯家送点腌好的知了猴。
或许是再见到老娘太过激动,又强忍着,出果园的时候,右眼不太舒服,揉了几下后,右眼皮一抽抽的跳。
吕冬先去村南大伯家。
大伯母一人在家,吕冬专门问了下,大堂哥吕春后天下午才能从大学城回来,二堂哥在部队上,回家探亲要到过年。
吕冬没有多待,从村南沿着集街往北走,想着曾经熟悉的大学城。
没记错的话,大学城今年九月份正式启用,泉ns区很多大学都会搬迁过来,至少是搬迁一部分过来,用不了几年大学城会成为泉南市的高新产业城,连带着青照县划为青照区。
一个新城的出现,总是伴随无数机会。
但吕冬更加清楚,有能力抓住的才叫机会。
曾经瞎混到三十多岁,才真正懂得务实。
所以,吕冬首先提醒自己,脚踏实地不要飘。
话说回来,曾经一个混到三十四五岁,才在泉南新城凑够三居室首付的人,也没飘的资本。
集街是吕家村最宽的街道,能容纳两辆老解放并排行驶还有余。
有七八辆拉着砂石等物资的卡车和三轮车,停在街道东侧,吕冬找人问了下,大都是附近不临河村庄自发过来帮忙的。
一辆大头车中,驾驶位上的司机眺望集街北口,只能看到大堆人在忙碌,问副驾驶上的中年人:“泉哥,吕家的泥瓦匠在大学城跟咱抢活,咱干嘛还送东西?”
“动动脑子!”中年人点了点司机头:“咱刘湾村就在吕家南边,青照河这成了地上河,吕家地势高,开口子会不会淹咱?”
司机想想是这个理。
中年人又教训:“咱村有多少媳妇是吕家嫁来的?有多少闺女嫁到了吕家?”
“呃……也是。”司机恍然大悟:“泉哥,还是你有那个啥……对,大局观。”
中年人掏出烟:“叫书记!书记!说几次了?能记住不?”
司机赶紧说道:“记住了,这次记住了。”
中年人直摇头,不跟憨货一般见识,下车来到街道敞亮处抽烟,吕冬正好走过来。
这人吕冬眼熟,回想一番,记起是同学家长,主动打招呼:“泉叔。”
中年人看着吕冬面熟,叫不出名字:“你是……”
吕冬笑着说道:“我是招娣同学,招娣对题了吗?考的好吧?”
“就算考状元有啥用?早晚嫁人。”中年人郁结多年,习惯性念叨:“我宁要个倒数第一的小子。”
吕冬不好接话,能想起这个中年人,也是因为他女儿,也就是同学刘招娣是98高考县状元。
隐约有印象,刘招娣还有个妹妹。
在重男轻女顽固的农村,中年人的郁闷可想而知。
“冬子!”有人喊他。
这人从南边晃悠悠走来,相貌端正,人高马大,偏偏耷拉着肩膀,走路鞋底拖地,带起难听的刺啦声。
“七叔!”吕冬招了下手,这是三爷爷那一大家子的,大号吕建仁。
从小他就跟着七叔下河、摸鱼、挖泥鳅、盘蚂蟥……
吕建仁掏出根烟叼嘴上,抽出一根要给吕冬:“来根?”
吕冬揉了下右眼,不接,捏住鼻子:“好大酒味。”
吕建仁打了个呵欠:“烟酒在手,烦恼滚球!”他点着烟,招呼吕冬往闸口走,前面有水淌来:“胡子都开长了,不抽烟,不喝酒,不算男人。”
吕冬挤右眼:“真男人不看这些。”
吕建仁看了看他:“眼咋了?脏东西上身?”
吕冬无奈,回击:“你不懂,右眼跳财,我今天能捡一大钱包。”
“屁!”吕建仁吐出一大口烟:“没文化,右眼跳灾!你懂不?”
吕冬毫不示弱:“七叔,你多大人了,还搞封建迷信?”
“我!”吕建仁一口烟憋在喉咙眼子上。
吕冬加快速度,越往前水越多,很快就到了集街闸口附近。
这一段,河道正东正西,大桥南北跨越,连接两边闸口。
五十年代修建的闸口,自然没有起落的闸板,这本就是通往桥对面马家村的路,河堤到此留出一个路口,以石头垒成俩小坝,相对的地方留有石制滑道,将长度合适的木板一块块卡进去,就成了闸板。
临时闸板有缝隙,也谈不上结实,吕家村的人又在后面堆了四五排河堤高的沙袋,挡住河水灌进来。
还有一点水顺着沙袋间隙渗入,闸口附近的路上,水没过脚腕子。
吕振林眼睛通红,站在小坝上,正指挥堤上的人用棍子竹竿在水里挑,偶尔还能见到水葫芦叶子飞上半空。
“老七,昨天哪喝的?”
“小心三叔剥你皮!”
这附近人不少,吕建仁一到就成焦点。
“冬哥!”
“冬哥!”
俩年龄稍小的大男孩带着几分小心,冲吕冬笑。
吕冬点头,没有废话,直接爬上沙袋堤坝,混浊的河水早已没过通往马家村的新桥,桥有当胸高的石头护栏,拦下大批以水葫芦为主的杂物,只有最上面一层隐约露出来。
杂物看似轻便,实则危害极大,堆积在桥上桥边,成了一道垃圾堤坝,严重阻碍水流倾泻。
尤其大水冲下来比重大的东西,让杂物一拦,极有可能沉底堵塞桥洞。
那时就要命了。
吕振林就是在指挥人挑开垃圾。
河对面,马家村的人也在干同样的事。
“好大的水。”吕建仁的声音就在旁边,酒味烟味混杂一起:“鱼少不了,忘带网了!”
吕冬无语,都啥时候了,还想着打渔。
“这样不成。”小坝顶上有人喊:“三叔,只能挑到桥头附近,不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