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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郑锦阳连连点头,眼圈通红,“什么都好,待会儿我便去说。阿瑶你别吓我。”
    事情定了,云静瑶微微松懈下来,眼中也泛了泪。
    “长公主不必再说,我被陛下看见了脸,又听到些不该听的东西,已经是活不成啦。”
    现在皇帝是在醉酒之中没反应过来,待到酒醒,必然要查她的身份。赴宴之人都是有头有脸,席间有谁中途离开过,一问便知。
    云静瑶低头看着指尖残留的血迹,眼泪大颗大颗地掉下来,她害怕极了,委屈极了。听到那样的秘辛,又伤了皇帝,她性命已经是不保,只求尽力不要带累苏迢和两个孩子。
    她思前想后,趁着长公主此时歉意最浓、最为愧疚,抢下段容时的婚事,只要有这桩婚事在,背靠长公主和段家这棵大树,想来也没人再敢欺负苏英兄妹,英国公府也不敢有所慢待。
    可她还不到三十岁,从前总以为日子绵长可以慢慢过,现下却死期已至。苏英还在总角,苏浈更是还未满周岁,但两个孩子就要没有母亲了。
    郑锦阳明白过来,又愧又恨地哭了一会儿,擦净眼泪,亲手替云静瑶换了一套同她来时差不多的衣裳首饰。两人一同平静地回到堂前,宣布段家幼子和苏家幼女的婚事,堂中众人或惊讶或艳羡,都纷纷出言道贺说些吉祥话。
    云静瑶强撑着陪完宴席,坐上马车回家,恰巧苏迢也散班早早回来。
    “你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苏迢见着她就皱眉,“昨日同你说的话,你是一句也没听进去,今天又得罪哪家的夫人了?和兵部尚书夫人搭上话了吗?”
    云静瑶没答话,只摇了摇头。
    苏迢被她冷淡的态度刺中,冷哼一声拂袖而去。云静瑶目送他的背影,只觉得自己这十年光阴实在可笑。
    苏英在英国公府有晚课,没这么早回来。云静瑶走到耳房,挥退奶娘,独自坐在摇篮边。
    女儿的确长得好,旁人家的小孩生下来都皱巴巴的,但自家这个,生下来就是白白软软一小团,一天比一天漂亮,那双清凌凌的杏眼,已经有几分自己的模样。
    隔着窗正好能瞧见院里的银杏树,这棵树栽在西北角,又高又大,现下还是一片绿意,待到秋天便是满树金黄,尔后落叶成泥,树发新芽,周而复始年年如此。
    云静瑶看了一会儿银杏,低下头,伸手点点苏浈的小脸。苏浈见着是她,两手抱住她的手,张嘴便咬。初生的小孩子牙都没长齐,可力气着实不能小觑,往常云静瑶被她抓得疼了,必得好好捏一把脸撒气。
    可这回,云静瑶十分纵容地看着女儿,看着看着脸上便有了泪痕。
    我的孩子,愿你平安长大,一世无忧。
    母亲对不住你,不能再看护你了。
    第63章 番外二   小绊
    长公主自小便深受宠爱, 不但早早有了公主封号,到及笄时更能以亲王仪制开府。长公主府四面方正,砖石墙垣, 奇珍树木花草不胜枚举。为护公主安宁, 府内还有亲兵数百轮值巡卫。
    但这些都难不倒段容时。他灵巧地翻过两人高的院墙, 在林木影子掩映下, 悄悄从巡护守卫边上溜过,钻进后廊院。
    段容时拍了拍身上的落叶, 正要继续往前走,突然听见一阵嬉闹声, 他左右看看, 迅速地跳上身边的一棵大树,利用茂密的树叶遮掩身形。
    不远处, 几个扎双丫髻的小孩追追打打地跑过来。
    “刘易梦你跑什么?夫子明明说了, ‘君子事必躬亲’,要咱们一起打扫完学堂才能放课。”
    跑在最前头的小姑娘全身银缎,脑袋上还带着几个金吊坠, 在烈日下像个闪闪发光的银元宝。她趾高气扬地昂着脸,“什么君子, 我是个女子。我母亲说了,像我们这样的世家女子,生来金枝玉叶, 两手不沾阳春水,有什么事下人做就是了。顾湘婷,你若非得要自降身份还请自便,可别拖累我们!”
    “就是!”
    小姑娘们停下脚步,自动划分出阵型, 另外两个抱着书箱的自觉站在刘易梦身后,显得同她对呛的顾湘婷形单影只。
    顾湘婷一人对她们三人,气势上却不输阵,她叉着腰嚷道:“你无礼!这分明是夫子功课,怎可托手旁人?”她伸手指了指躲在刘易梦身后的女孩,“你们跟着她逃功课,待让夫子知道了,必得赏你们几手板!”
    刘易梦带着这两人走了,本该她们的活就得留下来的人承担。顾湘婷十分不忿,摔了扫帚就追出来,可刘易梦不但不心虚,反而还劝她也别干了。
    “这么点小事也值当吵来吵去。“段容时坐在树杈上,闲闲挠了挠下巴,他看下头几个小豆丁争来争去,虽然自己也不过才虚长几岁,却不免生出些身为大人的自得。
    想来这群丫头便是在长公主府里上课的贵女了。
    前些年诚意伯爵府的云大娘子突然病故,其夫苏迢转过年便娶新妇。长公主和云氏交好多年,又约定好要做儿女亲家,着实看不过眼,便将苏家幼女接到公主府教养。
    为免小姑娘寂寞,长公主还在自家府邸搞了个什么女学,将京城中各家适龄的小姑娘也叫来一起读书。
    这是将那孩子养得同宫里皇子一般,还要找几个伴读来陪玩。
    长公主对别人的孩子如此尽心,对他这个亲生儿子倒是不闻不问。段容时回京已有一月,日日在将军府翘首以盼,可长公主既没有上门来探问过,也从不召他来长公主府。
    想到此处,段容时不禁有些气闷,眼角余光瞥见一个粉色衣裳的小姑娘,跌跌撞撞地跨过垂花门,匆匆忙忙跑过来。
    “湘婷姐姐,你怎么跑得这么快,你等等我呀……”
    顾湘婷听见这声就头皮发麻,俏丽的小脸皱成一团。刘易梦哼笑一声,“顾姑娘急着追赶我们,怎么忘了自己的大尾巴?瞧,你的尾巴追上来了,你还是抱着她回去‘事必躬亲’吧!”
    刘易梦同两个小跟班哄笑一阵,结伴往大门跑了。顾湘婷撅着嘴看她们离去,没再追赶,冲好不容易跟上来的粉衣姑娘抱怨道:“你瞧瞧你,跑得这么慢,又让姓刘的逃过一回。”
    粉衣姑娘满脸歉疚,“是我跑得太慢了……”
    顾湘婷戳了戳她的脸,心头一阵憋闷。
    长公主府里的夫子规矩大,不让学生带女使,还要她们每日课后做扫除。不过公主府里本就有负责清理宅院的宫人,学堂本也脏不到哪里去。
    刘易梦做了两日,见夫子没检查,便干脆连面子也不做,还劝说另外两人同她一起逃。顾湘婷本也想直接走,偏她看不过苏浈一个人勤勤恳恳地扫除院子,只好留下来陪她。
    若是往常也就罢了,可今日是顾湘婷寿辰,家里肯定已经准备好了……
    顾湘婷又多抱怨两句,五个人的活变成两个人干,她今日回家又要迟了。苏浈想了想摇摇头道:“湘婷姐姐先回去吧,剩下的事情不多,我一个人就成。”
    “真的?”
    “嗯。”苏浈点了点头,“反正我就住在公主府,迟些回屋也没关系。姐姐家里还有人等,你先回去吧。”
    顾湘婷犹豫一阵点了头,一边朝外跑,一边挥手同她道别,“你等我给你带栗子酥!”
    “好。”苏浈踮着脚也挥挥手,明日夫子休沐,女学不开课,要再见到顾湘婷就得后日了。
    段容时在树上看了半晌,又挠了挠下巴。
    粉衣姑娘说自己住在长公主府,那她就是……就是自己那位未婚妻?
    叫苏……苏什么来着?
    还没等他想起来,底下粉衣小姑娘往回走了两步,分明走在平整的青石板上,她却突兀地绊了一跤,“啪”地一下栽倒在地上。
    声音不大不小,段容时在树上都听见了,他不禁咋舌,“这摔得也太惨了吧……”
    糟糕,这丫头肯定会哭,到时候人一多,他就不好脱身了。
    段容时紧张地盯着那粉色身影,却见小姑娘利落地爬起身,拍拍尘土站起来,扶着额头在原地转了两圈,没找到绊脚的石头,耸耸肩继续往前走。
    接着又是“啪”地一声响,她又莫名其妙地绊倒了。
    连摔两大跤,段容时都有些担心她脑子要给摔坏了。小姑娘还是没哭,拍拍屁股站起来,看看前头又看看后头,懊恼地摸了摸摔疼的脑袋,继续往前走。
    然后她又一脚踩着过长的裙摆,腿一滑栽倒下去。
    苏浈紧闭着眼,可预想的剧痛没有到来,迎接她的是一个略显瘦削的怀抱,她抬头一瞧,眼前人同她哥哥苏英差不多身量,肤色白皙,样貌俊朗,一双桃花眼熠熠生辉。
    这人表情古怪,可模样真好看。苏浈眨了眨眼睛,男子皱着鼻子把她扶正,像栽盆花木一样把她端放在地上。
    “你这都摔几回了?好好走路。”
    “我……我正好好走的。”苏浈撅着嘴有些不服,又好奇道,“你是谁,是新来的内官么?”
    段容时一脸嫌弃,没应答也没道明身份,而是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苏浈疑惑道:“那你叫什么名字呀?”
    段容时还没想好要不要让公主知道他来过,因此只啧了一声,“我先问的你,你回答了,我再回答你的问题。”
    苏浈却不答应,束着手摇头晃脑,奶声奶气,“‘男女非有行媒,不相知名’,算了算了,我不问你的名字,你也别问我的。”
    男女之间没有媒妁约定,便不能互通姓名。
    这倒奇了,段容时瞧着她装模作样,挑眉道:“已经学到《礼记》了?”
    苏浈点点头,唉声叹气,“夫子说背不下来就要打手板,戴圣人为何要写这么长啊。”
    走到垂花门前,苏浈抬腿就要跨过去,脚尖却勾到门槛,眼看着又要栽倒。段容时瞧不过眼,伸手拉了她一把,又把人端端正正立好。
    “好好走路。”段容时蹙着眉,对这个小未婚妻更嫌弃几分,“你还没告诉我你的名字呢。”
    苏浈惊讶地睁大眼,“不是说好不问了么?”她平平安安地走过垂花门,十分感激,朝他拱手道,“多谢这位英雄相助。”
    段容时摸摸鼻子,忽地笑起来,“你背不下《礼记》,是不是把时间都用来看话本了?”
    “你怎么知道的?”苏浈又是一惊,杏眼睁得又大又圆,看起来呆呆愣愣,又有几分娇憨,“你可别告诉夫子,不然她又得罚我。”
    “你把名字告诉我,我便不去夫子那告状。”
    “不对,你不知道我的名字,还怎么能告状?”苏浈想了一会儿,摇摇头,“我才不会上当呢。”
    方才还傻愣愣的,这会儿又聪明起来了。段容时忍俊不禁,“你不肯说名字,又这么爱绊跤,我看你就叫小绊得了。”——
    好像做了一个绵长的梦,苏浈从融融暖意中醒来,一动也弄醒了身边的段容时。段容时环抱着她,眼睛眯了眯复又闭上,嘟囔道:“再睡会儿……”
    苏浈隔着纱帐瞧见天已大亮,抬手拍了拍他的胳膊,“该起了,你今日不是要去政事堂么?”
    段容时还是不睁眼,收紧环着她的手臂,贴着她脖子蹭了蹭,“困,不想理他们。”
    苏浈被他逗笑,“别撒娇了,几位大人年过五旬,不好让他们久等的。正事要紧,回来再继续睡。”
    段容时长出一口气,长睫翕动一阵,终于睁开眼睛,满脸不爽地坐起来。
    三年前,顾湘婷足月生产,生下个大胖小子,符合了朝野所有人的期盼。
    皇帝窝在后宫中养病久不理政,态度倒很不错,配合地将刚满月的五皇子立为太子,没过多久又立为新帝,而自己则升任太上皇,移居瀚海阁,彻底甩脱朝政。
    新帝太小无法亲政,经朝堂众臣推举,皇帝亲封段容时为异姓摄政王,监理国政。大周经历几次浩劫百废待兴,一切担子都压到了段容时身上。
    太仓失火一案,暴露出朝廷制度极多极深的弊病,朝堂上经过恭王和太子两轮叛变的清洗,也空余了许多职位。
    社仓要改,税制要改,户籍制度也要改,除此外还要广开恩科招揽人才,尽快填补朝廷官员的空缺。
    段容时手握摄政权柄,却并不高兴,这三年来他是夙兴夜寐,过得比从前在统御司还不如。朝臣们惧怕他的威名,有心要做实事也不敢放开手脚,什么鸡毛蒜皮的事情也要给他过眼后才施行。
    段容时被烦得不行,干脆像当年三司会审那样,组建了一个政事堂会议,所有的事情都在会议上提出来,大家一起过眼。说来这倒和从前早朝差不多,只是人人都能同意,人人都能驳斥反对,而非由至高者一人裁断。
    有了政事堂后,段容时一下子松快了许多,但他地位摆在那里,政事堂评议后的东西还是要经他的眼,他还是没法真正闲下来。段容时便琢磨着再将手头的权利放出去,让更多人来分担他肩上的责任。
    从前段容时汲汲营营,好不容易得到这一切,如今却要撒手放出去,这自然是有原因的。
    段容时穿戴好官服,依依不舍地抱着苏浈,亲了亲她的额头,又轻轻摸了摸她的肚子,叹了口气,“乖孩子,父亲不在家时你要安分些,别总折腾你母亲。”
    苏浈笑着拍拍他的手,将人送出门去,而后扶着腰坐下。
    她身形仍是纤瘦,肚腹却鼓鼓囊囊地藏着一个小生命,再过两三个月孩子就要出生,正是闹腾的时候,若非朝堂上事情太多,段容时真是恨不得天天守在苏浈身边。
    送走段容时,苏浈也起身坐到镜前梳妆,青叶捧出首饰盒子供她挑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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