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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琼华早已听到动静,也是惊诧不已,掀了门帘出来道:“是我母亲?”
    门房连续被质疑两次,也慎重了些道:“来人是这么说的。”
    琼华点头让他退下了,与云珠对视一眼,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自琼华十二岁之后,冯棋秀基本就不怎么出佛堂了,更是除了身旁的几个嬷嬷谁都不见,上次他们回去王府也被拒之门外,怎么今日忽然要见琼华?
    “郡主,要去吗?”云珠也是因为前几年的事情对康亲王府冷了心,现在日子过得好,谁还要理他们,就是怕琼华还心有惦念,问得小心了一些。
    “去的。”琼华道,无论如何都得去这一趟,她心中有疑虑,需要自己母亲解答。
    霍陵如今正得用,没在府中,云珠马上去喊了明二等人过来。这都是多年养成的习惯了,但凡要出府,那必须是贴身侍女与跟随行护卫一个都不能少。
    到了康亲王府,梅夫人迎了上来,张口带笑道:“郡主如今果然是不一样了,回来看望自己母亲还带这么多侍卫……”
    琼华随意“嗯”了一声,牵着小祸害进了大门,王妃的住处那些护卫肯定是去不得了,她带着明一明二冲梅夫人道:“还请夫人带路。”
    梅夫人这一句跟刺到棉花里一样没能让琼华有任何反应,她心里有些不舒服,见今日霍陵没跟着,张口又想说什么,旁边一个嬷嬷提醒道:“王妃已在琉璃院等着了。”
    琉璃院就是冯棋秀住的地方,据说她刚与康亲王成亲时在院子里种满了碧琉璃花,从那之后这院子就改名叫琉璃院了。
    梅夫人一听嬷嬷的话就不敢造次了,陪着笑道:“是,郡主快些吧,别让王妃等急了。”
    琼华心中明了,整个府邸都在自己母亲眼皮子底下,除了自己父亲怕是没人敢武逆她一句,那也就是说过去那么多年自己所受的所有委屈她都冷眼看着,不予半句关怀与庇护。
    只是自己天真,总对着她抱有一线期待。一直到自己有了小祸害,才明白康亲王夫妇有多么心狠,真的能任由自己的孩子被人欺辱。
    她也说不清自己是愤恨多一些还是失望多一些,神色恍惚跟着梅夫人往后院去了。
    “夫人?”明二凑近了琼华喊了一声才把她喊回了神,感觉手中软软的小手在挣扎,她一低头才发现小祸害一脸委屈地嘟嘴看自己,忙松了手上的力气,是刚才攥疼了他,轻声跟他道歉:“是阿娘不好,弄疼了你吗?”
    “疼——”小祸害趁机撒娇要抱,明二要伸手去抱呢,被琼华拦住了。琼华想着,这是我自己的孩子,他想要自己抱那就抱,他想要什么都可以,我都愿意给他。
    她抱着小祸害被他搂着脖子一路喃喃细语着,过去的那些事情就无法再进入到自己心底里,再也无法影响自己分毫。
    到琉璃院拱门口,梅夫人止了步,明一明二也被拦在了外面,嬷嬷带着琼华与小祸害继续往里走。
    琉璃院很大,穿过拱桥到了最里面,见庭院中边角种着四季常青的竹子,中间错落地堆了一些假山碎石,有个穿着靛蓝衣裳的贵妇人正侧站在石桌前,拿着剪刀在修建一盆开得正好的腊梅。
    嬷嬷似乎怕惊扰了她,声音放得很轻道:“王妃,郡主和小少爷带到了。”
    冯棋秀没听到一样继续剪着腊梅,嬷嬷也不敢出声,这么过了一会,被琼华抱着的小祸害捏着琼华耳边发丝小声道:“阿娘,这里的人都好奇怪,咱们回家去吧。”
    小孩子声音稚嫩清亮,自己以为声音很小了,其实在场所有人都听得一清二楚。
    琼华连忙示意他安静,然而冯棋秀已经听到,“咔擦”一声,一枝开得正好的腊梅应声落地,她放下了剪刀道:“拿去吧。”
    琼华以为她说的是那枝腊梅,却见嬷嬷躬着身子递上了帕子给她擦手,然后拿走了她手边的剪刀,后退着出了院子。
    那枝腊梅静静躺在地上,无人问津。
    冯棋秀这才转过了身,看到琼华仍抱着孩子,淡淡问道:“不累吗?”
    “累。”琼华道,“可是我愿意抱着他。”
    细算起来,她也已经多年未曾见过冯棋秀,脑内关于她的印象只有一个冷漠的背影,此刻终于与她面对面,只觉得陌生。
    这时怀里的小人蹬了蹬腿,小手放在琼华肩上道:“阿娘,放我下去吧。”
    琼华依言放他下去了,被他踮着脚尖在胳膊上揉了揉,小声道:“我累着你了吗阿娘?”
    琼华尚未回答,冯棋秀已经冷漠地嗤笑了一声,然后转身坐到了一旁的竹间小椅上。
    “是有一点累。”琼华今日要问的事情注定这场会面不会平和,她静了下心,忽略了自己母亲的态度,低下头对着正自责的小祸害道,“你来给阿娘揉一揉吧。”
    说完也在冯棋秀侧对面坐了下来,让小祸害依在自己腿上给自己按着胳膊。她看了眼正在饮茶的冯棋秀,再看自己儿子时目光越发柔和,得不到的感情那就不要了,反正她也不缺了。
    琼华开门见山道:“母亲今日喊我过来可是有什么事?”
    这一句话让冯棋秀正眼看了过来,上下打量了琼华几眼,见她还是一副沉静的模样,丝毫不如离京前那般怯懦,那时候的她何时在自己面前这么自如过?
    冯棋秀眼底蕴起了阴影,目光又往一旁的小祸害身上微微扫了一眼,阴郁开口道:“你是我女儿,我喊你回来还需要理由?”
    琼华便不再问了,低眉顺眼地坐在一旁,一如她幼年至十七岁之间的那些岁月,默不作声地做个木偶人就可以了。
    然而她这姿态让冯棋秀更愤怒了,这是她第一次清楚得认识到琼华已经脱离了自己的掌控,只等天色渐晚,她就能起身起开,回到安夷将军府去,那是自己想法设法都探不进去的地方。
    院中一时寂静,只有风声吹动竹叶发出的簌簌声响。
    冯棋秀放下了茶杯,青瓷杯与云纹石桌相碰,发出“咚”地一声轻响,声音响起的同时,一抹白色身影迅猛地朝琼华扑了过来,伴随着野兽的闷吼声,擦着琼华的发丝落在了她身后不远处。
    两道惊叫一同响起,只是琼华是被小狐狸爪下被抓破了膛还在动着的青翠小蛇吓得,冯棋秀则是被小狐狸吓到了,惊叫着道:“哪里来的畜生!”
    不远处的丫鬟婆子被惊叫声引来,冯棋秀退后了好几步,离小狐狸远远的,对着人怒声道:“把这畜生给我打死!”
    “不要不要!”琼华怀里的小祸害已经闹了起来,挣开琼华去抱小狐狸,可小狐狸爪下还有流着血水的尖头青蛇,琼华哪里敢让他过去,忙拉着他道,“没事,阿娘不让他们动小狐狸。”
    这青蛇满身遍布深褐色的斑块,已经被小狐狸拦腰抓破了肚子,蛇口猩红的信子还未来得及收回,与尖细的牙齿一同露在外面,一看就是毒蛇。
    也不知何时隐藏在竹林中的,琼华丝毫没有察觉,幸好小狐狸及时发现。
    她拉住了小祸害,转身朝冯棋秀道:“这是女儿养的小狐狸,不知何时跟过来的,大概是看到有毒蛇才会猛然蹿出来,惊扰了母亲,是琼华的错。还请母亲饶它一次?”
    琼华也不知道小狐狸是什么时候跟上来的,小狐狸被她从小养到大,更何况刚刚还从毒蛇牙下救了自己,琼华是无论如何都不想让它出事的。
    然而已经有丫鬟喊来了护院,抄着刀枪棍棒把几人和小狐狸围了起来。
    “我说你怎么勾得安夷将军对你死心塌地,原来是养着个狐狸,想跟着学些狐媚手段吗?”
    这声音尖细充满恶意,琼华倏地抬头,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的母亲,那张脸上满是厌恶。她早就知道冯棋秀不喜欢自己,却没想到有一天她会对自己说出这么粗俗鄙夷的话来。
    冯棋秀才不管她是何表情,怒声道:“还不动手?留着这个小畜生做什么!”
    护院立马围了过来。
    没什么可伤心的,琼华心中想着,这是我很早就已经知道的。
    她转眼看向院门那边,并未见明一明二的身影,想来应该是被拦住了,但并不慌张,开口喊道:“明一。”
    话音刚落,一声口哨声不知从何处响起,小狐狸猛地蹿了起来,灵巧地从惊叫这护院中穿过,几下不见了身影。
    护院把院中死去的青蛇捡了出去,院中又只剩下这冯棋秀、琼华与小祸害三人,小祸害闹着要去找小狐狸,琼华也就不多和冯棋秀绕弯了,直言道:“母亲不需要移步到别处吗?”
    冯棋秀冷眼看她,“你现在这么大本事了,还会害怕?”
    便是刚才受了惊吓,此刻她依然是高贵冷艳的模样,看向琼华的眼神高傲无比。
    琼华想不通,于是干脆不想了,道:“母亲不害怕院子里再出现毒蛇,是因为知道不会再有了吗?”
    “你什么意思?”冯棋秀声音尖了一些,音调抬高了,质问道,“你就是这么跟你母亲说话的?”
    琼华还记得她刚才高声命令护院打死小狐狸时候的狰狞表情,无缘无故地就想起了京城外那座破庙里听到冯棋贞温柔诵经的声音,明明是姐妹俩,同样诵经礼佛,却是一个温和待人为逝者积福,一个出口伤人、不分青红皂白就要打杀小狐狸。
    她松开了小祸害让他挨着自己站好,朝冯棋秀福了身道:“是琼华无礼了,只是琼华心有疑惑,想请母亲代为解答。”
    冯棋秀再次冷笑:“你堂堂将军夫人,还有事情要请教我?”
    她冷嘲热讽地说着。
    有些事情总是要面对的,琼华虽早已做好了准备,此时还是难免有些紧张,摸了摸身侧小祸害的脑袋,这才让她多了一些勇气,抬头看向冯棋秀一字一句问道:“我想问问母亲,四年多前郑管事去兖州探望我,可是母亲您授意的?”
    冯棋秀语气平淡,却说着嘲笑的话:“你想多了,我可没工夫管你。”
    琼华并不在意她的回复,仍是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又问:“那母亲可曾派别人去过兖州?比如卖身葬父的孤女?比如缺了一只耳朵的武夫?”
    “你这么咄咄逼人,是认定了是我派人去害你的?”冯棋秀斜眼瞥了琼华一眼,似乎是极其厌恶一般,立马又移开了视线。
    “母亲……”琼华闭了眼,即便心中早有猜测,待一切得到证实时,还是觉得心如同坠入三九寒冰洞穴一样,寒气从心口蔓延至四肢,冻得她几乎失去所有感知……不,不对,她手中还牵着一只柔软的小手,有一个她盼了好久才来的小娃娃正抱着她的腿,这是她与霍陵的孩子。
    感受着手中的柔软,眼睫颤抖着睁开时,琼华眼中已经再次坚定起来,低低喊道:“母亲……”
    她缓缓说道:“……母亲,我从未说过这两人去兖州是要害我,母亲又是从何得知的呢?”
    冯棋秀背对着琼华的身姿有一瞬间的僵硬,转身怒道:“我不过随口一说罢了,将军夫人果然不同以往,连捕风捉影都学会了,接下来是不是还要让人把我关押起来严刑拷供?”
    明明是她自己心虚,倒反过来呵斥琼华。。
    左右琼华心中已下定论,她承认与否都不重要了,早知自己父母亲缘浅薄,如今也已经有了夫君孩子,不能奢望的,那便就此了结了吧。
    琼华道:“父亲母亲的养育之恩琼华不敢忘,只是毕竟是出嫁之女了,将军府事物繁忙,往后琼华恐不能应召而来,还请母亲多多保重。”
    她自幼被养在深闺,在康亲王府的十七年间,没有什么密友,只能乖乖听府里的安排,连胆大点的丫鬟都能踩在她头上,很少有能自己拿主意的时候。
    这时候却敢说出这种话,远远超出了冯棋秀的预想,她怒道:“你这是要和王府划清界限了?”
    琼华低下眉眼,默认了。
    “好、好!你果然是翅膀硬了!”冯棋秀似乎是气坏了,退后了两步,看着琼华的目光更加凶狠,愤恨道:“早知今日,我就该在那个下贱侍卫来求娶之前把你嫁出去!”
    “便是你在出嫁前病死,也好过如今这般气我!”
    一席话说得琼华心如死灰,她是自己母亲,怎么骂自己她都是认的,但这么说霍陵不行,她张口欲反驳,跟前的小祸害已经先她一步出声,清脆的童声道:“我阿娘才不要生病!你这个坏人,你自己才要病死了!”
    声音很大,在院中回荡了片刻。冯棋秀这才正眼看了小祸害一眼,这一眼看过去,她简直目眦欲裂。
    琼华看她表情觉得害怕,忙上前半步把小祸害挡在身后,该说的她都已经说了,不想再留在这里遭人辱骂,轻声道:“时候不早了,琼华就不打扰母亲清净了……”
    她想离开,冯棋秀却不准,阴沉着脸道:“我说让你走了吗?”
    她眼中有些泛红,盯着琼华身后探出头的小孩,胸口剧烈起伏着,隔了好一会才说道:“你回去可以,把孩子留下住上一日。”
    “不行!”琼华想都不想一口拒绝,揽着小祸害退后一步,道,“不行!”
    她自己在康亲王府过的是什么日子自己清楚,怎么可能再把自己孩子也放进这种环境里?况且,她不认为自己母亲是因为喜欢小祸害才想留他下来的。
    她摇头,坚定道:“不行,他要和我回去,我们都不属于这里,都不会留下。”
    冯棋秀这才抬头看她,冷笑道:“怎么,他可是我外孙,我还会害他不成?”
    琼华咬着下唇沉默以对。她能千里迢迢派人去兖州害自己,怎么可能会对自己的孩子好?
    可是为什么?就算是是不喜欢自己,那也没有必要这么折磨自己啊,她想不通。
    冯棋秀没把她的拒绝放在眼里,这里是康亲王府,由不得她拒绝。她眼神一暗,招了嬷嬷过来,道:“去安夷将军府送我口信,就说郡主思念王府,明日再带着……”
    她不记得琼华说过的小祸害的小名,顿了一下道:“明日再带着小孩回去。”
    琼华没想到她竟然打算强行留下自己与孩子,震惊之余张口道:“我不要留下……”
    然而冯棋秀根本不理会她,继续吩咐道:“还有郡主带来的人,让人好生照看着,一个都不能疏忽了。听懂了吗?”
    这几句说得别有深意,嬷嬷头都不敢抬,喏喏答道:“是。”
    琼华咬牙,深知一旦留下后果不堪设想,牵着小祸害道:“我们这就走。”
    牵着人刚走了两步,丫鬟嬷嬷就围了上来,根本不让他们走出这个院子。琼华恼怒,转头看向她唤了二十多年的母亲,“你一定要这么做?”
    冯棋秀在一脸高高在上的表情睥睨道:“我不过是要留自己女儿与外孙住上一宿,这又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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