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
程焰转头,那会儿天还亮着,她的眼睛像是狼眼,锐利中带着几分不自觉的攻击性。
他不喜欢太锋利的人,但还是把自己的伞扔给了她。
……
雨滴声急促如鼓点,仿佛在催促行人快走,她却慢吞吞走着,不想回家,发着呆,表情不耐烦到了极点,在想“色令智昏”这四个字来形容她爹程训之是不是正合适。
程训之腿断了十三年了,离婚十三年了,离开江城也十三年了。
一个苦逼老男人鸡飞狗跳地在陌生的南方小镇带孩子十三年了。
程焰跟她妈周敏玉更是已经分别十三年没有联系过了,可现在程训之要把她送去周敏玉那儿。
真是离谱他妈给离谱哭丧,离谱死了。
他们离婚的时候她还太小,没有经历过他们之间的爱恨情仇,程训之更对此讳莫如深,所以程焰对周敏玉都没什么印象了,也谈不上恨她,只是从小到大,跟着程训之这个糙老爷们儿,惊险长大,早就当自己妈死了。她不恨周敏玉,她只是觉得程训之应该恨她。
可他却这么没有骨气。
据说周敏玉跟程训之离婚后很快就又嫁了人,新老公有对儿跟程焰差不多大的双胞胎女儿,他们一直没有新的孩子,就在去年年尾,双胞胎姐姐跟爸爸开车去度假村的路上出了车祸,双双离世。
只剩一个双胞胎妹妹江雪若跟着周敏玉这个后妈,周敏玉似乎是高攀二婚老公了,所以男方家里一直都不大乐意,如今她老公死了,江家人立马翻脸不认人,为防她霸占老公的财产,早早把遗产都转到了江雪若名下,然后指定要江雪若的抚养权交给江家的二儿子,也就是江雪若的叔叔。
但叔叔对江雪若也不好,所以江雪若不喜欢自己叔叔,吵着闹着非要跟着周敏玉,现在就是江家一家子人觉得周敏玉为了霸占遗产,故意给江雪若洗脑才让江雪若这瘪犊子胳膊肘往外拐,一家人更恨周敏玉了,恨不得抽她筋扒她骨,其痛恨程度不知道的还以为她老公是她杀的。
程训之前段时间辗转联系上了周敏玉,问她愿不愿意让程焰去住三年上完高中。周敏玉正处在水深火热之中,第一次说了句考虑一下,隔了好几天才回了句好。
瞧着怪不情愿的。
但程训之依旧说了谢谢,转头叮嘱程焰到那边照顾一下周敏玉的心情,以程焰凶神恶煞的程度,完全可以送过去辟邪了。
联想到去年年底有人通风报信说周敏玉的老公去世她处境艰难状态很差的时候,程训之蹲在门口抽了整整一包烟,程焰很难不怀疑程训之是怕周敏玉孤苦无依特意送程焰过去给她镇宅的。
程焰觉得自己像个被人抛来抛去的皮球,厌恶感油然而生。
她在心里恶狠狠骂程训之没出息。
那会儿程焰把头一撇,下颌角绷成一条直线,叛逆少女上身,“我不去。”
程训之就坐在那里抽烟,一根一根接一根,把自己埋在烟熏火燎的迷雾阵里,像是要把自己熏死在里面,他目光看着她,也不说话,但眼神坚定,程焰便知道,他不会改主意的。
不到五分钟,程焰先绷不住了,过去夺了他的烟,狠狠揿灭在烟灰缸里,“人家都不要你了,你还这么上赶着巴结。”
程训之也不反驳,只撩着眼皮说了句:“老子乐意。”
程焰只恨自己不是爹,不能暴打他。
……
“我我我真的没有没有钱了。”一声细若蚊呐的声音突兀地插进程焰乱糟糟的脑壳里,让她更不爽了。
她不耐烦抬头,视线越过伞檐,终于发现前头有人。
下坡尽头拐角处站着四五个男生,约莫只有十几岁的样子,头发染成红的绿的蓝的,正以一种俯压的姿势将一个模样腼腆的小男孩困在墙角房檐下。
对面院子的灯光微弱地照亮几个人,被堵在那里的是桥头何老太的孙子,性格内向腼腆,程焰就记得他细皮嫩肉的,她妈却是只母老虎,天天在外面声音巨大地夸自己儿子听话懂事五岁就会做饭了,回了家却常常揪着儿子耳朵恨铁不成钢地骂他像个女生,骂他不上进,骂他没出息。
红头发烦躁地拍着男孩的脸,“你不会问你姥姥要?蠢得跟猪一样,怪不得你妈天天骂你,我要是你妈我一天打你八遍。”
一群人哄笑起来。
然后他们就看到程焰大摇大摆地走过来。
笑声戛然而止,红绿蓝看着程焰,程焰表情不耐烦地看着伞面,她握着拳头,拳头逐渐捏紧了,耳朵里那句话似乎多年前也听到过,她仍旧记得那时候来南菏一直不适应,惶恐茫然,自己被堵在墙角的屈辱仿佛还在昨日,耳边似乎还有叫人作呕的笑声:“回去告诉你爸啊!叫他拿拐杖来打我啊哈哈哈哈!”
程焰的不耐烦在这一刻攀到了顶峰,连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座右铭都暂时隐退了。
偏红毛又“诶”了声,“哪来的傻逼,滚远点,看他妈什么看。”
红毛是个女生,长得尖酸刻薄趾高气昂的,以前跟程焰一个学校,后来说要去赚大钱,不上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