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试着抱拳作揖,才微微垂下头,整个人就似飞入了恍恍惚惚的太虚之中。
他清楚地看见自己的肉身皮囊留在了竹屋之中,魂魄真灵在罡风中肆意穿行,既无恐怖,也无惶惑,只有无边无边的快活与惬意。他越飞越高,穿过云层,飞上越来越寂静黑暗的太虚之中,回归混沌。
就在这时候,他看见一位锦衣华裳、头罩金光紫气的仙人,衣袂飘飘地站在虚空之中。
这位仙人双手捏起一个极其古奥深邃的手印,刹那间,北斗星动,光华曳地。
谢青鹤只觉得这浩荡的北斗罡气重塑了自己的魂魄,使自己无比坚强健壮,不可名状。
八荒六合中的魔气却在此时汹涌而至,尽数飞入仙人双掌之中,似乎……被吸进去了?下一秒,原本充斥着各种怨念厌憎痛恨的魔气又飞了出来,魂魄澄澈天真,祥和赤诚,各自化作人形兽影,朝仙人顶礼朝拜,欢喜赞叹,随后纷纷散去。
谢青鹤在一瞬间就明白了。
此为神传!
已然得道成仙的先人在教授他,如何破除魔障,化解魔气。
仙人突然回过头来。
谢青鹤心中一窒,还有说不出的震惊与错愕,隐隐带着一丝喜悦。
因为……这仙人的模样,与他自己一模一样!
“大师兄?”
耳畔传来长生草的呼唤。
谢青鹤倏地镇定神魂,清醒过来。眼前仍是天地二字,鼻息间残留着淡淡的花香。
一生花酒相伴,便是如此神仙。
“师兄问得先人了么?”长生草关心地问。
“问得了。我先去破了魔障,再给你带好吃的。”谢青鹤摸摸小道童的脑袋,携剑而去。
离开祖师爷空间之后,重回酒楼。
魔障之中认知恍惚,谢青鹤也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总之,酒客们原本荒腔走板的动作更缓慢了,他不曾入魔,所以能看见酒客们在不自觉中失禁,屎尿齐流,酒楼里充满了令人作呕的气味。
现在酒客们只是在无知无觉中排泄,再过上一段时间,他们就会因饥渴、无眠,进而虚弱死亡。
谢青鹤已得神传,双手第一次却无比熟练地结成“无我印”。
诸天之上,北斗之气最为刚绝慈悲,一瞬间从浩荡天宇飞泻而下,先进入谢青鹤的身体,几番斟酌调和,完全化为谢青鹤熟悉的性调节奏,方才朝着酒楼四方,将旧怨魔尊树下藩篱的魇圈尽数扫荡了一遍——
“!!”谢青鹤心口略堵。
因为,第一个被旧怨魔尊附身的帮闲,皮囊之中飞出一道爽灵,直挺挺地撞进了谢青鹤身体。
谢青鹤是感觉到了实质性的心塞!
他是修士,与常人所不同的是,魂魄强健,神完气足。
也就是说,他的精气神遍布全身,连一根头发丝儿都被自己塞得满满的。
凡夫俗子通常很难完全控制自己的身体,谢青鹤则是完美控制,他甚至可以控制自己的心肌不往四肢泵血,控制某条经络不往前端反应。
现在突然之间被一条陌生的“地魂”撞进自己充塞完全的皮囊里,当然会觉得很拥挤。倘若不是体内还有北斗罡气循循不绝地运转着,帮闲的这道地魂已经被他直接碾压粉碎,日后连当鬼的机会都没有了!
他照着神传的法子,把这道地魂送到自己体内一个虚无的位置上,全身心地沉了下去!
※
谢青鹤有一种窒息的感觉。
他如今是个约摸三四岁的小孩儿,被捂在老祖的被窝里。
这是个极其寒冷的冬天。
屋子里有着极其呛人的炭烟味儿,烟熏火燎的,多吸一口气都仿佛要中毒。
最让谢青鹤崩溃的是,老祖身上也有一股让人窒息的臭味,那是久不清洗与肌体衰朽的味道糅杂在一起,被子脏得起了腻子,棉花一坨一坨各自为政,他好像还看见有虱子从眼前爬了过去……
这能忍得下去?
谢青鹤憋着一口气,往被子外边爬。
外边很冷。
冷死也不要臭死!
在没烧火的炕上捂着被子的老祖年纪大了,正在打瞌睡,并未发现小儿出逃。
谢青鹤爬出被窝才发现,这家人也是够坑爹的,居然不给小孩穿裤子!
光着腚的谢青鹤咬着牙爬到炕边,给冻得小腿儿冰凉。好在家里有个炭盆,这小孩儿的裤子大概是尿脏了,洗过了正在炭盆边烘着。虽说开裆裤款式感人,好歹也是个棉的,穿上总比不穿好吧?他伸手摸了摸,发现烘得差不多干了,有点费力地穿上。
为什么费力呢?这小孩儿体弱。
谢青鹤从炕上爬下来,再从熏笼上摘下裤子,穿好,累得气喘吁吁。
穿好裤子之后,谢青鹤又从炭盆架子上煨着的瓦罐里找到半碗米糊。老祖年纪大了,牙齿掉光了,能吃的东西还没有他这个曾孙子多。家里历来是把老人和九代单传的小孩放在一起养。
米糊是用鱼汤熬的。家里主妇炙膳手艺不好,米糊里带着一股鱼腥味,并不好闻。
当然也不会好吃。
可谢青鹤有一种开天辟地以来都没吃过东西的饥饿感。
他用自己笨拙无力的小手,舀出瓦罐里的鱼汤米糊,吧唧吧唧喝了小半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