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值初春,刚过午时,便下起细细的雨。
一名青年走在山林小道上,虽雨水不近身侧,为贴合时节,也撑了把青竹伞。
后山之上,他少年时种下的百花早已生得丰蔚,在朦胧山雨中透着明亮的艳色。谷雨仔细挑选了会儿,弯下腰,摘下几支新绽的花,小心翼翼用灵力包裹起来。
——这个颜色,放在阿欢屋里正好。
这样想着,他带着些许笑意,轻轻将伞斜放在地上,遮住新发的花芽。
这才起身,再次踏入细密的雨帘中。
阿欢看谷雨又带来许多新鲜花朵,便顺手抽出一支,拿在手里转着玩。
转着转着,想起贺兰,忍不住揪下片花瓣。
谷雨正往瓶中插花的手一顿,抽出一支花瓣极薄、层迭簇拥如云纱的,递给阿欢。
青年眉眼含笑,气质平和沉静,如月光流水,宁静悠闲。
见少女难得对花草感兴趣,谷雨便传音入密给她:「要不要,去看其它的花?」
阿欢说:“好。”
山间刚下过一场细雨,春草深深,繁花似锦。
谷雨和阿欢并肩走着,侧过脸,一点点和她介绍:「这一片是夕颜花,旁边的叫作月弥草,可以用作炼丹时的辅药,会有凝神静气的功效。还有美人溪苏,是我偷偷从主峰挖的,再过一个月,会开出很好看的花,若是用来做点心……」
清润而徐缓的嗓音带着点点笑意,在脑海内响起。
阿欢默默听着,在心里悄悄想:她捡来的小哑巴长大后,真的好爱讲话。
黑发的女孩儿眉眼间染上几分困倦,她抬起手,揉了揉眼睛。
谷雨伸手,轻轻搭上阿欢的手腕。中正平和的灵力缓缓流入女孩体内,一点点温养她破碎的灵脉。
他问:「回去吗?」
阿欢点点头。她默了会儿,见青年伫立不动,于是自己走在前头。
谷雨静静看着她。
女孩背影纤细,走得有些慢。她像是真的累极了,连脚下的石子,也注意不到。
谷雨一怔,下意识抬手要去拉住阿欢。犹豫一瞬,灵力化作柔软的绸带,绕上女孩手腕。
阿欢止住脚步,转过头,疑惑地看着他。
谷雨浅浅地笑:「牵着走,才不怕你把我丢下。」
-
夜色如墨。
贺兰坐在桌前,敛眸细思。
在他面前,雕花木盒中,是一柄极好的利器。剑身极薄,刃如秋霜。青碧色的剑穗垂下,玉质兰花剔透晶莹,最中心,隐隐有一抹如雪霜白。
也是一柄,无法使用的剑。
上一世的他既已殒落,无主的剑灵也早该死去,被埋入万剑冢,永不见天日。
可在剑法臻至化境后,贺兰开始在剑身感应到极微弱、但分明与他同源的灵力。
记忆如隔雾看花,徒留一柄剑。
剑灵沉睡千年,承载着他的修为,不知等待什么。
“若是……”
低声的自语忽地顿住,贺兰瞥向门外,冷冷道:“何事。”
谷雨笑了笑,抬起的右手指尖带上淡淡灵光,在空中写出一行字:「我们谈谈?」
说要谈,实际相看两厌。
两人对坐于桌前,彼此无话。
贺兰显然没有为客人奉茶的意思,他放下手中茶盏,朝对方一抬下巴:“有事说事。”
若是无事,就滚。
谷雨淡笑一下,抬起手,一笔一划写:「我知道,之前,你就对我动过杀意。」
他脊背挺得很直,抬袖间,不知从哪沾染了浅浅丹香。
贺兰慵懒靠在椅背上,凤眸冷淡,曲起的指节轻扣桌面:“所以?”
「你想用自己的神魂修补她的。」
“与你无关。”
「你想杀我,不过是为了灵骨。可我曾因它饱受苦难,不愿白白交付。」
天生灵体是天道的馈赠,澄净明澈,无法被外力夺走。
贺兰薄唇紧抿,没有回话。
谷雨知道他没用武力将自己扔出去就是还在听,于是低头笑了下,写字的速度加快了些。
「你既然决定用神魂救她,便再无转世。我剥去灵骨,从此也无缘仙途。」
「既如此,倒不如由你亲手封印她的记忆,让她陪我过完凡人这一世。百年之后,师尊自可以再回来做她的峰主,忘掉你我,再无挂虑。」
最后一句话,久久浮在空中。
贺兰冷冷看着,冷笑了声。
空气震颤,漂浮的字符四分五裂,顷刻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