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母看着自己最小的两个儿女玩了半个下午的会泥巴,觉得在最后的时刻能有短暂的岁月静好,也是极好的。看着看起来与小儿子一般大的小豆丁走到自己身边,她怔了怔,微微失神。
回过神来见着小豆丁排斥又防备的目光,轻叹一声,问他,“你的母亲,可还好?”
她的声音软而轻,带着病弱的无力,仅仅只能让两个人听得清楚。
小豆丁的目光瞬间变得更为防备,清冽的雪香悄悄散开。
苏母拉住他的手,“别怕。这里没有人认得你。再过几年,等你的样貌变了,回你的家乡,也不会有人认出你。只要你不在人前动怒。不必把自己抹得臭哄哄的。多漂亮的孩子。你母亲是极精致的一个人,一定也不想你委屈自己的。”
雪香更甚,小豆丁甩手就要把她甩开,可听到她的话,动作停了下来,震惊又慌乱地看着她。
她知道他?
她从一开始就知道?
她不想把他绑了或是杀了?
她认识他的母亲?
他的手缓缓垂下,眉眼耷拉着,笼着这个年纪不该有的哀伤。
“不见了。”
苏母诧异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是说他的母亲不见了。
安慰他,“以后总会再见的。”
小豆丁摇摇头。他跟着母亲逃亡多年,母亲从来没有像这一次一样,让他一个人独自离开过。
然而,那些人还是追了上来,掉入遥河的时候,他以为自己会死。
苏母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一般,轻声安抚,“你是个好孩子,你母亲一定会舍不得你。想着法子也会找你。”
小豆丁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目光也柔了几分。
苏母笑着摇摇头,再厉害,样子再凶,也不过还是个孩子。
“你叫什么名字?”
小豆丁眼里的柔和少了,盯着苏母看了好一会儿,没有感受到恶意,才从齿缝里挤出两个字:“姬言。”
说完又紧紧盯着苏母的神色,但从对方柔和又怀念的目光里,什么也没品读出来。
“这个姓,以后别用了。除非你有自保的能力了。”
小豆丁点点头,真心了几分,明显放松下来。
苏槿时走进屋正看到小豆丁由着苏母拉着他的手没有挣扎,诧异地停了一下,抬眼便对上苏母那双柔柔的与世无争的眼,清澈得似乎能把什么都洗得没有任何遮掩。
“伊伊。过来。”
苏槿时依言走过去,在苏母身边蹲下,“娘,爹很快就回来了。您再等等。”
苏母笑了笑,没有接这个话题,拉过苏槿时的手,和小豆丁的放到一起,“他是你的弟弟,苏槿言。他……生辰与你相近。弟弟妹妹们都交给你,我没什么不放心的。只是苦了你。你才不到十二岁,就经历了这么多,便别人家及笄的……”
听着苏母交待后事一般的话,苏槿时猛然抬头,“娘,爹很快就会回来了,您再等等。”
苏母摇了摇头,仿佛已经知了天命,往院门处看了一眼,“回来了,也与我说不了话。没差。”
她从怀里取出一张叠得整齐的纸来,塞到苏槿时的手里,“母亲没什么能留给你的,一手字是你爹所教,难辨真伪。你们也莫要因我怨你爹,他心里苦。我在最好的一段人生里,随着他过了最好的日子。是高兴的……”
她的声音小了下去,一双眼睛对着院门的方向,看到来人背上背着的身影,唇角弯了弯,缓缓合上了眼。
苏槿时垂眸看着手里的文书,眸色晦暗,没有应声。直到听不到母亲的声音,才慌忙捧住无力垂落的手,将脸埋在她的臂弯里,两滴滚烫的泪顺着长睫没入苏母臂弯的衣料。
她喃喃:“母亲……好走……”
第2章
林满仓扛着苏父进院子里就觉得有点古怪,以苏母的处事,开着门的时候,不会不理门边的事儿,不过也没多想。家里要是有事儿,三个孩子也不会在院子里玩得这么开心了。
瞧,躺在摇椅上的,不就是苏母吗?不愧是从京城回来的,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可到得门边,把苏父放下,连叫了两声“苏三嫂子”都无人应声,这才发现了不对劲。
苏母一动不动,没有如从前一般热络地起身和他打招呼。
苏槿时缓缓起身,转身。眼角微红,干净,面上干干的。
“多谢满仓叔把我爹送回家。我娘走了,不知满仓叔能不能再帮帮我们。”她的神色平静如常,声音却是止不住地颤了颤。
林满仓呆看着苏母含笑的平静面容,回过神来便听到苏槿时的话,整个脸都僵住,同手同脚地向外迈腿,“小小年纪,不厚道啊。叔是个做生意的,还让叔来沾这样的晦气。看在你娘刚去的份儿,这回就不和你计较了。送你爹回来的钱,我也不要了。”
这样的钱,他不敢要了。
苏槿时的声音幽幽地从他身后传来,“若是觉得晦气,又何必做我爹的生意?”
她不知苏父做了什么才被罢官抄家,但她从回乡的半年里亲戚乡朋的态度里懂得了什么是晦气,什么是避如蛇蝎落井下石。
她的母亲为了能让父亲感受到一点温暖,苦着自己,小心地和周围的人做着人情。可最终累垮了身子,一病倒,便如同倾塌的楼阁,就此寂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