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不完也不会是你的,”红豆朝玄香龇牙道,“听说书先生说什么酒肉臭掉了,东西都不给你们吃,不要想了。”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乔苒笑看了红豆一眼,“没想到我们红豆连这种典故都知道,可真是不得了。”
“那自然。”得了夸赞的小丫头挺了挺胸膛,得意道,“我可是小姐的大丫鬟,自然同旁人不一样。”
听说吃不得,玄香的小脸随即挎了下来,一脸忧伤的走了。
宴会不会因为一个小道姑的难过或者高兴而有所改变,转眼便已到了宴会前夕了。
从山脚连通玄真观的那条盘旋而上的山道上几乎已经停满了马车,几位大人站在观门前同持请帖赴宴的金陵当地豪族名门中人含笑寒暄着。
身为府尹的甄大人与此宴的主人苏城苏巡按却不见踪影。
“两位大人呢?”有人忍不住向他们打听了起来,“怎的也未看到这二位?”
“已经入观了。”同人寒暄的大人认得这个向他们打听的人,打了个招呼,“黎大老爷,令公子可来了?”
提起这个令自己骄傲的儿子,黎大老爷得意不已:“我家三郎同他那些同僚一道过来了,”说着又看了看四周,忍不住嘀咕,“这地方……大人怎选了这地方?且不说到底道门之地,只说周全,哪比得上我黎府私园?”这四面环山的,就是守卫也不大好守啊!
“苏巡按同观主有些交情……”那大人给了黎大老爷一个眼神,道,“苏夫人年前又已过世了。”
原来这苏巡按也是个风流人,黎大老爷恍然,却不再说什么了。苏巡按这种身份,且不说苏夫人已经过世了,就是没过世,传点风流韵事出来也不奇怪,左右与苏巡按不过是些不痛不痒的小事罢了。至于与这玄真观的观主有什么影响,那不是他所在意的。
而此时,被传风流的苏巡按与甄大人正在观内的小道上走动,因小道上枝繁叶茂,他二人又站在暗处,即便偶有人匆匆经过,却也无人发现他们的身影。
“都准备好了吗?”苏城问道。
甄大人点头,手下意识的拭了拭额上的汗,想到一会儿可能发生的事情,便紧张不已。他做事一贯求稳,熟料这位苏巡按竟是这么个性子,不过……或许也正是这么个性子,才能被陛下委以代天巡视的重任吧!
“甄仕远,你不必如此紧张,此事已经备妥了,不会有半点差池。”苏城说着,手摸向腰间的佩刀,“苏某若不以身为饵,那些人不会现身的。”
甄大人口中道了声“大人说的是”,终是忍不住问了出来:“苏大人对那些人的身份似乎有所眉目了?”
两个月前,苏巡按一行人途径豫州,查出当地官员贪了朝廷几年前拨下的赈灾款白银三十万两,涉及的官员多达二十一人,震惊朝野。就连他也有所耳闻,彼时听闻此事,他也只是感慨一声,却没想到这位苏巡按会将他叫到跟前,同他说:“此案尚有漏网之鱼,本官对外谎称手中有了眉目,这几日身边的物件多有被翻动的迹象,可见那些人已经盯上了本官,你与本官做一个局,一个请君入瓮的局。”
当时险些没将甄大人吓的背过气去。
对于甄大人的这一问,苏城只看了他一眼,不置可否,只是忽地看向前方。
甄大人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却见几个道姑正在不远处说话。
“快开席了,我们走吧!”苏城收回目光,向前走去。
玄真观开始热闹了起来。
比起玄真观的热闹,相隔不远的山间却只稀稀拉拉的坐了几个人。除了乔苒与红豆外,还有她们寄住这一家的一对母子。
农妇从屋里端了几碗盐水毛豆出来,而后笑着在一旁的小马扎上坐了下来,四个人坐在门前的高地上看向玄真观的方向。
今晚玄真观要放烟花呢!平头百姓的,除了节庆日谁看过烟花?更遑论听说这一回的烟花同官府元宵灯会上的烟花是一样的,要买这烟花,那可是他们省吃俭用几年也不一定买的到的。
眼下有这样的好机会自然不会错过。
他们并没有等待多久,烟花很快就在空中炸开,绚烂的色彩照亮了玄真观的上空,听着身边传来的惊呼声,雀跃声,乔苒仿佛被感染了一般,也跟着站了起来。
五色绚烂中似乎隐隐还能听到玄真观中鼎沸的人声与嘈杂声。
看来这宴还挺热闹的!乔苒心想。
烟花放了一个时辰,红豆恋恋不舍的收回了目光,念叨着“好看是好看,就是太贵了,也不知这一放放掉了多少酒肉……”回屋了。
乔苒听的一阵失笑。
是夜,一夜无梦。
第二日清晨,乔苒是被一阵惊呼声惊醒的。
“不得了了,”昨日才记得自持身份的红豆慌慌张张的跑了进来,“小姐,不得了了,玄真观里死人了!”
“什么?”乔苒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因起的太急,眼前一黑,险些栽了下去。
红豆急的跳脚:“那个什么苏巡按死了,现在玄真观已经被官府围起来了,我们怎么办……”
第14章 都要交待
一个代天巡视的巡按死在了他的地盘上,甄仕远猛地睁开眼睛坐了起来:“苏巡按呢?”
大夫见他醒过来了,这才松了口气站起来向他行礼:“见过甄大人。”
甄仕远胡乱的点了点头,看向屋内,这才发现平日眼熟的几个当地大小官员都在屋里,此时正满脸愁容的向他看来。
“苏巡按死了。”姑苏县令叹了口气,道,“死在了我江南府,此事怕是不好交待啊!”
昨晚乍见苏巡按的死状,甄仕远双眼一番便昏了过去,此时醒来已是白天了。回忆起昨天那一幕,甄仕远倒抽了一口冷气,从床上翻身下来,拎起搭在一旁的外袍边穿边问:“那些人呢?”
虽然没有指名道姓,但大家还是清楚的知晓他指的是那些代天巡视队伍中的随行官员。
“去现场查看了。”几个当地官员互相看了看,最后还是那个姑苏县令走了出来,说道,“他们还自带了仵作……”
甄仕远系衣带的动作顿时慢了一慢:自带仵作?看来那些京中来的官员是信不过他们了!不过信不信得过这还是小事,苏巡按的事不给个交待,这整个江南府上的官员都要遭殃。
想到这里,甄仕远忙扬声:“我们的仵作呢?”
一个官员道:“在外候着了。”
“好。”甄仕远点了点头,大步向外走去,“苏巡按死在江南府,我江南府自然不能袖手旁观,查!他们查!我们也要查!”
屋内的官员齐齐敛了脸上的神情,垂头道了一声是。这件事可不能任由那些京中官员一言堂,若是解决不好,大家都要遭殃。
甄仕远带着一众金陵地方官员向昨日出事的地方的走去,那是在玄真观侧边的梨花树林里:“本官记得昨晚是来了刺客……”
一个官员接话道:“宴席差不多的时候,烟花宴开始了,巡按大人让大家不必拘谨,随意便好,自己也起了身,那时候乱的很,也不曾注意巡按大人去了哪里……”
甄仕远忍不住抿了抿唇:他其实是知道的,苏巡按要以身作饵,引刺客前来,他当时就很反对,却拗不过苏巡按。看吧!果然出事了!
甄仕远心中闪过一丝懊恼:现在人死了,他倒少不了被问责了。
金陵一众官员到时,苏巡按与那些刺客的尸体都还未运走,那个京中来的仵作正在验尸,十几京中的官员就在那梨花树林旁看着,时不时交头接耳,低头窃语。仿佛在说着什么。
输人不输阵。甄仕远挺直了腰背走了过去。
“这件事其实很简单,”甄仕远说着看向那群官员,“苏巡按不在,眼下哪位能做得了主?”
一位五十上下的着绯色官服的老者站了出来:“某刘继泽不才,暂得诸位同僚信任,甄府尹有事可同刘某说。”
这是随行的吏部员外郎,也算这一行随行官员来不管年龄还是官职都是最大的了。至少在京中来人前,这位刘大人还做的了主。
甄仕远朝他抬手施了一礼,道:“有一事要同诸位说……”
“昨晚,苏巡按之所以会独自离开是为了引出豫州赈灾款贪污案的漏网之鱼,”甄仕远说着,脸上闪过一丝悔恨,“只是没想到……诶!”
“甄大人不必懊恼!”有年轻人的声音在此时响了起来。
甄仕远抬头望去,望见那群京中官员中有个年轻官员开口了,那张清俊的脸在人群中显得格外出众,他认得这张脸,不是黎家那个黎兆又是哪个?见他开口,甄仕远本能的松了口气。他与黎家的交情还算不错。
“苏巡按应当不是死于刺客之手,”黎兆说着向那些倒地的刺客尸体望去,“苏巡按身手不凡,这种事苏巡按此前做过好几回了……”
他是指以身诱饵这件事么?甄仕远莫名的冒出了一个念头:常在河边站哪有不湿鞋。所以,这种危险的事做久了,终于出事了吧!
“不错,”那正低头验尸的仵作闻言站了起来,见他们这群官员说话,也不施礼,就这么望了过来,冷漠中有股说不出的傲气。
下九流的职业不少,如那些懂些阴阳玄术的脱掉下九流的壳子,成为阴阳司天师的少之又少。而仵作,显然不属于这些少数之中的一个,仍属下九流中的一种,甚至多数做仵作的都是贱籍,少有平民来做这种事的。
甄仕远一眼就看到了那仵作身上大理寺的腰牌,有些诧异:这仵作居然是个官身,他在大理寺时还未听过这号人物,没想到六七年的功夫,连仵作都有官身了。
不过既然能被赐予官身,这个仵作验尸的水准应当不会有什么问题。
“这些刺客皆是死在一柄宽两寸,刃面窄薄的刀下,伤口俱在颈部,一刀致命。”那仵作说着指向扔在苏巡按尸体旁的刀,“是苏巡按的刀。从往常苏巡按反杀的刺客的手法来看,这些刺客应当是死于苏巡按之手,无一例外。”
“刺客的兵刃还未出鞘,”黎兆指向那些刺客手里的刀,接话道,“苏巡按的刀法极快,往往在对方还未出手之时,便已得手了。”
“倒是好俊的功夫!”有官员忍不住感慨了一声,不过才说了一句,便不再多言了。这么厉害的功夫,这苏巡按还是死了。难怪人都说溺死的往往都是凫水的好手了。
“这些人是借了运送烟花的杂役的名头混进来的,”刘继泽接过手下递来的名册翻了翻道,“那些走到半道被杀的杂役人数与这些刺客人数吻合,且昨晚整个玄真观戒备森严,并无人出观。”他说着合上名册脸上的神情冷了下来,“所以,凶手一定就在这玄真观内。”
……
“官府是怀疑凶手就在玄真观里。”乔苒头疼的揉了揉眉心,制止了红豆想去打探的心思,“一个巡按死在这里,江南府一定要给个交待的,你去也是白去,没得还会被当做嫌犯抓起来。”
她与这苏巡按也不过见了一面而已,说为苏巡按的死伤心那倒不至于,只是想到他那时定要卖关子“走之前再告诉她”便觉得肚子里仿佛憋了一股气。
“像这种走之前再如何如何”这种话果然不能随便乱说。苏巡按这条线断了也便断了,眼下的问题是这件事若是给不了交待,整个玄真观都要出事。眼睁睁的看着什么都不做,她显然是做不到的。
“不管怎么说,我都要见一见观主。”乔苒说着站了起来,接过红豆递来的幂篱,向外走去,“我们先下山再说。”
第15章 一卦十文
玄真观里出了事,山脚下的金陵城却依旧热闹,只是一队一队去往城外的府衙官兵还是让城中百姓猜测纷纷。
“城外?城外有什么?”
胡乱的猜测声中不乏有消息灵通的。
“昨晚玄真观有宴,官兵都去往栖霞山了,许是出了什么事吧!”
乔苒带着红豆经过街边议论纷纷的人群向城东走去。纵使官府没有宣告苏巡按的死讯,但这么大的事就算瞒得了一时也是瞒不了一世的。
金陵府一定要给出个交待:而玄真观怎么看都是一脚踏进泥潭里,拔不起来了。乔苒心中有些怨怼:因为出身的关系,她自己就是自己那对父母公私不分的牺牲品,所以对公私不分的人深恶痛绝。
不管怎么说,这位苏巡按将宴设在玄真观这一点就足够让她不喜了,更遑论,他还死了,如今整个玄真观里的人就是生了十张嘴都说不清了。
前方就是海利号了。她如今能用得上的人少之又少,突然遇到这样的事,除了乔墨还真想不到别人。
“我这些时日可能无法来看表妹了……这是同方,人挺机灵的,在城东的海利号里头做事,表妹若是有事可以去找同方。”这是那一日乔墨同她说的话,希望有些用处吧!
只是常言道“人倒霉起来喝口水都会塞牙缝”,当海利号中的伙计表示这两日同方去跟货了,要过几日才回来时,乔苒心头一沉。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带着红豆离开海利号的,等再回过神来时,已经和红豆站在路边发呆了。
她很久没有遇到这样束手无策的情况了,怎么办?她不惧麻烦,可若是连方向都摸不着,那就真的是无计可施了。
天似乎也在此时同她开起了玩笑,虽然算不上晴朗,却也澄澈的天色忽地阴沉了下来,紧接着,一道轰隆隆的雷声响了起来。
没有半点预兆的,漂泊大雨说下便下,站在路边来不及躲避的乔苒和红豆当下便被砸了个透。
就近的屋檐下已经躲满了动作快的行人与小贩,乔苒和红豆不得已只能往更远处的屋檐走去。
天地间被这漂泊大雨隔出一片雨幕,如雾如幻,近在咫尺,也看不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