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开学之前他就想好了,平时要多关心关心这小孩,还要引导班上的同学们不能够欺凌弱小。
但开学的第一天,张老师就发现课堂上的贺知年跟他平日里在学校见到的很不一样。
那是一个特别用功又很能自得其乐的学生,用功的学生他见过,在课堂上玩得高兴的学生他也见过,但在课堂上沉迷学习、又享受学习的学生,他只在今天见到了。
课桌收拾的很干净,坐姿也很板正,新发下来的课本在贺知年手里不像课本,像小孩子们都喜欢的连环画,看见的时候眼睛会发光。
老师不布置作业,底下的学生们多数是在玩儿,有传小纸条的,有低头凑在一块说悄悄话的,还有躺在课桌上睡大觉的,就贺知年不一样。
他观察了一整天,不管是他坐在讲台上的时候,还是他躲在教室窗户后边偷偷往里瞧的时候,这孩子都没闲下来,看书、做题、写字,比成年人都要自律。
张老师还特意站到贺知年旁边看过,下午数学题已经做到第二章 ,关键是居然还真能把练习题做对。
字也写得不错,认真端正,从第一页到最后一页,没有哪个字是敷衍着写出来的,很有耐心。
如果之前他只是可怜这孩子,那不过一天的时间,他就已经喜欢上这个小孩儿了。
第4章 犯人的儿子
贺虎的座位被安排在靠窗的位置,都知道,这个地方是最容易被老师逮到的,倒霉事儿全都集中到一块了,一件接着一件。
他这个平时都一觉睡到大天亮的人,昨天晚上一夜都没睡好,小破房子,小破床,根本住不下四个人,睡觉的时候既窝囊又憋屈不说,还被挤到地上好几次,摔的他胳膊疼。
来学校趴桌子上睡会儿,一睁眼就看见窗户外班主任的脸,冷汗都被吓出来了。
贺虎,昨天趁乱把堂弟推下山坡的小霸王,今天顶着一双黑眼圈外加一脑门的冷汗,听班主任夸堂弟字写得好、题算得对、学习态度用功,那脸上的褶子都笑出来了。
切,就知道在老师面前装模作样,坏分子的儿子就是会耍心眼儿。
贺虎到底是气不过,碍于传说中的二叔回来了,他也不敢在明面上找贺知年麻烦,只能暗地里使坏,趁贺知年出去上厕所的时候,往人家凳子上放荆棘,往桌洞里放虫子,往杯子里放粉笔沫。
然后 被贺知年这个狗崽子拉来的班主任抓了现行。
道歉、写检查、打扫一个月的教室、请家长,最后还要把好不容易弄来的荆棘和虫子收拾干净。
从昨天开始,就没有发生过一件顺心的事儿,贺虎顾不得去欺负别人了,老师说让他的家长明天早上就去办公室。
放在以前这就不算是个事儿,欺负贺知年就欺负了,那不是理所当然的。
可是现在,他爸妈怕二叔怕得要死,生怕二叔回来以后算账,要是知道这事儿,保不齐要打他一顿。
不提贺老大家的男女混合双重奏,贺奶奶今天无论走到哪儿,但凡是碰到个人都会被问:你家老.二是不是要出来了。
是吗?
老.二待的监狱离这里并不近,五年里老太太也只去看了一趟,算一算她已经有三年多快四年的时间没见过老.二了。
真的是立功减刑快要出来了吗?
这两天一件又一件的事情赶着来,先是小孙子磕破了脑袋,后来先是打了老大,又打了老大媳妇,两边把房子换回来了,现在大伙又跟她说,老.二要回来了。
老太太一天到祖坟那儿跑了三趟,列祖列宗还有老头子,保佑小孙子伤赶快好,保佑小儿子赶快出来,好好做人,老贺家别再有人犯事儿了。
儿子要回来,那她得去接啊,孩子身上一分钱都没有,总不能一路饿着肚子走回来吧。
都说你爸要回来了,我去接你爸,厨房有我蒸好的馒头,有葱,有咸菜,你这几天先凑合着吃,很快就回来了。
贺奶奶把家里藏的钱拿出来一半,缝在衣服里面,紧贴着心口窝,免得路上被人偷了去。
她一个老太太,种不了几亩地,这几年根本没攒下什么钱,还搭进去不少,毕竟小孙子要上学,老大那边还时不时过来占便宜。
老.二没进去的时候,每个月都会给她孝敬钱,那时候吃的喝的都不用她买,她哪花得着什么钱,孝敬钱也就攒下来了。
得亏是攒下来了,要不然这几年的日子是真过不成。
真要回来了?贺知年诧异道,要不要我陪着一块去接人?
贺奶奶摆了摆手:不用,我去过,知道路,再说嘴长身上是干嘛用的。
小孙子现在这样,她都不知道该怎么劝,自从被推下山坡磕破了脑袋之后,又是打人,又是换房子,一天到晚手里不离书本。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没爹没妈的孩子可不就得自己使劲上进。
父子俩五年没见面,等老.二见到这孩子,不知道得有多伤心呢。
贺奶奶早上四点多就起来了,带着一兜子馒头咸菜去赶五点钟的班车。
贺奶奶出门之前,贺知年就已经起床了,一日之计在于晨,这个时间无论是晨读,还是练字,都是好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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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保护集体财产,贺海冲进火海,抢救置放在档案室里的文档,最终体力不支,晕倒在门口,好在被消防员及时发现就医。
贺海出院的那天,关于他减刑的通知已经下来了,这已经是他第二次减刑了。
第一次减刑是在他入狱的第三年,因表现积极良好,又因为罪行特殊,在外面有几个朋友帮着活动,所以才破格一次性减免四年的刑期。
如果没有这一次的立功表现,本来他到明年也是可以出狱的,但是因为这一次的立功表现,又被减免了一年的刑期。
12号,办完手续就可以走了,要不要给你家人打个电话?
贺海拒绝了,家里面妈老了,兄弟指望不上,老婆跑了,儿子今年只有九岁,谁能来接他?
还是算了吧。
连这几年有过来探望他的几个朋友,贺海也没有通知,这时候通知人家,无非就是麻烦人家,算了。
他自己能找到回家的路,抄小路往家里走,其实八九个小时就能走回家。
明明已经想好了,可门一打开,看见站在外面风尘仆仆的老妈,贺海眼泪都涌出来了。
是所里警察帮忙通知的吗?还是他妈经常来门口这里等着,只是不曾进去探监而已?
贺海还能勉强稳得住自己的情绪,贺奶奶直接趴在儿子身上大哭,把这些年的懊悔恐慌全都哭出来。
好不容易不哭了,贺海这才问:妈,怎么会知道我今天出狱?
村里人前几天都传遍了,碰到个人都问我你是不是要出来了,我寻思着可能有人得了消息吧,就过来看看。
贺海点了点头,一手拎着行李,一手扶着老太太往车站走,村里也有消息灵通的人,或许是知道他立功住院的消息吧,所以才会猜测他能够减刑提前出狱。
阿年还好吗?贺海哑着嗓子问道,这些年他在狱里最惦记的就是儿子,他离开的时候,孩子只有四岁,这都五年过去了。
贺奶奶迟疑了一瞬:挺好的,懂事听话,学习特别好,平时还特别用功,老师们都喜欢他。
贺海闷闷地嗯了一声,嗓子像是被东西糊住了一样。
坐车比步行快得多,八九个小时的步程,坐车两个半小时就到了,快要进村子的时候,贺海却突然有几分胆怯,怕遇见认识的人,更怕见到儿子。
下午五点钟,这个时间正好是大家伙在地里干活的时候,贺海在路上碰到的人不多。
像猴子进村,引人注目,相熟的亲戚邻居上来打个招呼,剩下的都避着他走,走的时候还不忘回头观望。
被老师选为学习委员的贺知年,回家就看到了原主阔别已久的父亲。
尤为显眼的板寸头,再加上身体极为壮硕,一看就不是好惹的样子,不过那一双眼睛透露着些许的酸涩,还闪着泪光。
贺知年喊了一声爸。
哎阿年回来了!
比起儿子的坦荡自然,贺海显然有些手足无措,想亲近儿子,又不知道该怎么亲近。
饿了吧,我去给你做饭吃!
贺海着急忙慌的往厨房去,他会做一些简单的饭菜,还是结婚后学的,那时候他跟王若在外面做生意,一直都是他做饭。
鸡蛋羹、清炒豆角、玉米粥,可惜家里没有荤菜。
妈,我去河里摸条鱼,你帮我看着点锅里。
鱼倒是好摸,可惜家里没那么多佐料,鱼要是去不了腥味儿,那就不好吃了。
贺海把摸来的两条鱼用树枝插起来,干脆在院子里烤起了鱼,再撒上些盐和辣椒面,这可是他的拿手活儿。
一边转着手里的烤鱼,一边不忘偷偷看儿子。
真是长大了,模样也长开了,眼睛像他,耳朵也像他,写作业的时候端端正正的坐着,一看就是好学生,不是上山下河的淘小子。
妈这些年把孩子养得很好,就是瘦了点,得赶紧把儿子喂得白白胖胖才行。
便宜父亲的归来,对贺知年来说,影响是无处不在的。
首先是一日三餐都有了荤的,鱼最多,有时候也会是野鸡和兔子,贺知年知道这些野鸡、兔子都是从山上打来的。
他还有了一套新的书桌和椅子,是他爸在院子里自己打的,桌面被磨得很是光滑,还用浆糊粘了一张挂历在上面,没有画的反面朝上,这就成了一张白色的书桌,椅子上绑了一个软垫,是用旧棉衣改的。
院子里坑坑洼洼的地方都被填平了,原本散养着的两只母鸡也有了鸡窝,被圈了起来。
家里里里外外都被打扫了一遍,像过年时的大扫除一样,厨房还多了一个养鱼的缸,吃不完的鱼就先放里面养着。
贺奶奶也不像之前那样愁苦了,还有心情从外面移来几株花栽在院子里,不过还是改不了唠叨的性子。
以前家里的地种不完,那些就先给别人种了,明年咱们就收回来,家里四个人的地,种好了一年的吃喝就都有了,你就别再想着做买卖了,以前的教训还不够惨吗?
贺奶奶一听儿子要去城里卖鱼,整个人都要炸了,过会儿安生的日子不成吗,钱就那么重要,非得折腾不可?
现在跟以前不一样了,国家是允许做生意的。贺海耐心解释道,而且几条鱼能卖多少钱,谁会管这些。
那那也不安全。
有什么不安全的,妈你前几天不是还说了,刘家这几年一直在做生意,在家里头开了豆腐磨坊,还拿去集市和城里头卖。刘家是军人家庭,他们家总不会做冒险的事儿。
一提到刘家,老太太就沉默了。
刘家出了个在军队当团长的大干部刘子恒,刘子恒前头那个媳妇难产死了,留下两个孩子。
那个时候自家老.二和王家姐妹俩都正当年,本来刘子恒相看的是妹妹王若,自家这个相看的是姐姐王竹,可老.二和王若硬是看对了眼。
后来老.二娶了王若,刘子恒娶了王竹,两家那时候闹的还有点儿难看。
因为当年这出事儿,大家私底下没少把两家拉出来做比较。
自家老.二蹲局子了,王若跑了,刘家呢,当初结婚的时候刘子恒只是营长,现在人家升团长了,王竹还考上了大学,成了山沟里分出去的金凤凰。
去年过年的时候,人家两口子还带着孩子回来探亲了,前头留下来的那两个孩子听说学习都不错,人也很懂事知礼,对王竹很亲近,穿着城里的时髦衣服、小皮鞋,在外面拿来哄小娃娃的糖块都是奶糖。
自家小孙子呢,瘦瘦小小的,脸上被冻出了两坨红,穿的衣服都是用大人衣服改的,人家十几岁的孩子出来转悠着玩儿,自家孙子还得去山坡上捡柴火。
老太太心里头也是个要强的,儿孙过成这模样,能不难受吗。
第5章 犯人的儿子
有刘家的例子在前头,贺奶奶到底是没再劝,跟儿子以前来回倒卖衣服首饰不同,几条鱼能卖多少钱,要真是值钱的东西,村里人不早就去卖了。
贺知年已经从老师那里借来了三年级下册的课本,不过自从这个便宜爸爸回家之后,他就不像之前那样整天窝在房间里读书了。
凡人的花样真多,他爸会的花样尤为多。
会做木工活,会砌鸡窝,会挖陷阱,会做渔网,还会划船捕鱼。
啧啧啧,真是个人才,比他宫里的杂役强多了。
可别小瞧杂役,能被选出来给他做杂役的,那都是外门弟子当中的佼佼者,心灵手巧,善解人意。
既已做了凡尘俗世之人,那就应当多学学凡人是怎样生活的,天道那狗东西,下回指不定把他扔到什么样的境遇下呢。
贺海小日子过得别提有多美了,虽然走出家门,大伙要么是避着他的,要么就是可怜他的,可这一点儿也不影响贺海的好心情。
他还有全世界最好的儿子,是全世界最幸运的爸爸!
他的儿子会跟着他跑前跑后,他做什么事儿,儿子都很捧场,还会特别认真的跟他学,一双眼睛亮晶晶的看着他,一颗心都要被看化了。
所以他得赚钱,得给儿子买新衣服、买书包、买课外书,还要买大房子,把儿子带到城里头去上学,还要体体面面的活着,不能让儿子因为他被人瞧不起。
贺知年跟着他爸一块捕鱼,也不是只偷师,也有偷偷帮忙。
在渔网上面附着上一道灵气,便会吸引附近的鱼儿成群结队的过来,很快他们父子俩就能划着渔船满载而归。
贺海一开始是自己挑着鱼去城里零卖,没几天就买了辆二手的自行车,来回骑着车送鱼。
这会儿正值秋收,村里人都忙得不得了,也就他们家因为种的地少,没两天就忙活完了。
等秋收结束,来捕鱼的就不止贺海一个了。
贺海改收鱼了,不过收的不是常见的鲤鱼、草鱼,而是黄鳝和甲鱼。
他常去城里送鱼的饭店,人家老板特意问了黄鳝和甲鱼,他也才知道这两样东西营养价值高,比普通鱼贵得多。
世道跟以前不一样了,以前谁要黄鳝和甲鱼,肉少又腥气,还特别难处理。
贺知年也很奇怪,此界的凡人居然不喜欢肥嘟嘟的鱼,而是喜欢这两样丑鱼。
是挺丑的,黄鳝也好,甲鱼也好,便是将来修炼幻化成人形,容貌也是中下等。
贺知年只知道,他爸收这两样鱼的价格比村里人去城里卖草鱼、鲤鱼的价格都高,并不知道中间有多大的利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