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沭蹲在沙发边上跟简老太太讲话，装修图纸铺满了大半个矮几。
她俯着身子，把紫砂茶杯端在一边，怕打翻了水会弄湿文件，“简奶奶，您上次说您孙子不会喜欢我们现在样板房的装修风格，我就赶紧找公司的设计部门问了，从那边要了不同风格的图纸过来，您看看这些里面有没有您孙子可能会喜欢的？”
简老太太拢了拢颈间的墨色纱巾，低头拿起一张看了起来。
尹沭抬眼，目光绕过端坐着看图纸的简老太太，看向坐在另一旁的简阿姨，她正在打电话。
简阿姨看起来不过四十出头，黑色长卷发，化了淡妆，衣着风格低调，但也看得出来价值不菲，此时正轻声细语地对着手机说话。
“你停好车直接从对面的大门进来，坐电梯上二楼，这边有个开放式茶室……”
尹沭边给老太太递换着不同的图纸，边竖着耳朵听，想听出些显然是简老太太孙子、简阿姨儿子的只言片语，余光瞥到隔壁桌楚羽朝她笑，还很有余裕地回了她一个眼色。
与此同时，简毓川抬头看着电梯层数从1变到2，出了电梯习惯性地往左张望。
简莘一直盯着电梯门口，第一时间就看到他走出来，当即举起手挥了两下，“小川，这里。”
尹沭一直关注着她的眼神，在她张嘴准备喊人时就已经回头，等到听完整句，也瞧见了买房正主的正脸，她反射性挂上了脸的职业微笑瞬时僵住，听到简莘叫她，嘴角都没能落得下来。
简莘招呼简毓川在自己身边坐下，笑着对尹沭说：“小尹，上一次来也跟你说过了，房子是给我儿子买的，我和他奶奶喜不喜欢不重要，主要还是看他的意见。”
尹沭心里是百转千回，面上却已练就地丝毫不显，伸手按了矮几上的服务铃，朝水吧招手，“小姐姐，这边再要一杯……？”
简毓川这时才真正跟她打了照面。
黑色短发，钻石耳钉，眼影打的是烟棕色，睫毛很长，深色眼线溢过眼角，显得很是凌厉。
淡蓝色衬衫，第二颗扣子绷得很紧，胸牌上写着“销售经理 尹沭”。
这就是他双目所及的全部，没有向下多看一分，嘴上很快接了她的话，“白开水。”
平淡。
真的是平淡。
他们之间的最后一面是那样的不体面，尹沭也以为背井离乡，不会再有见面的机会，自然也没闲心去预料彼此再见的反应，但比起记忆里已有些黯淡的、并且可能是简毓川人生唯一一次的发疯，现在也未免太过平淡。
不过事实上，她尹沭的呼吸也不过只乱了叁五次。
收起脑子里乱七八糟的画面，重新挂起职业微笑，尹沭把凳子旁袋子里早就准备好的资料递到简毓川面前。
“简先生，您母亲和奶奶上次过来是给您挑的78平方下迭户型，赠送30平方的南花园，没有地下室。看设计一室两厅或者两室两厅都可以做，这边有我们的装修示意图……”
“这幢楼是在我们叁期地块的最高点，南边可以完整地看到我们一整个景观公园……”
简毓川的眼神焦点定在她的手指上，她指到哪，他就望到哪。
指甲干净、指肉润白，没有戒指、手链之类的小首饰，也没带手表，简毓川知道，这是因为她不喜欢受束缚，任何形式的都不喜欢。
只是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去打的耳洞。
总归是在他不在的时候。
尹沭放在矮几上的手机屏幕突然点亮，有人给她发了条微信，他不自觉分了些余光过去。
尹沭伸手自然地把屏幕按黑。
……
简毓川懊恼地皱眉，只有在面对她的事情，他才会产生出与平时豁达疏朗不相称的一面，只有自己才知道的酸涩情绪，像是吃多了柠檬。
他喝了两口白开水，也没指望将那酸意冲淡一些，就听到简莘说：“毓川，不然你和小尹直接去工地看一下吧，我跟你奶奶是不想爬，你去看看，满意的话我们今天也就定下了。”
刚刚尹沭介绍的时候，简奶奶都搭了几句话，简毓川却是一字不发。
简莘是自己的儿子自己知道，简毓川对在这里买套房子并不热衷，本来也是叁催四叫才把他叫过来，干脆就多出了句声。
尹沭是各种各样的客户都见过，见简毓川无可不无可地站起了身，便叫自己组里的新人过来陪着简莘和简奶奶聊天，踩着五厘米的高跟鞋就带简毓川上了工地。
不远处的景观公园一直传来咣咣的施工声，简毓川倒没觉得震得脑袋痛，却因为旁边带路这人横冲直撞地爬坡而胆战心惊，每每尹沭略微领先于他而侧身指路时，他都大跨一步靠近她，恨不得她脚下一歪，他就能立刻伸出右手来。
只不过这条路，尹沭不说爬了上千次，也有几百，哪一步该踩到哪个土坑里，她基本都烂熟于心了，直到踏上17-107的入户台阶，也只不过是黑色高跟鞋沾了一圈黄土。
简毓川总是有些迟钝，长这么大体会到尴尬情绪的次数都是屈指可数。
尹沭知道他的性格，即使心里总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还是在努力保持专业。
从厨房引到主卧。
“主卧面积是25平左右，差不多是次卧的两倍，有需要的话……”尹沭转身说话，对上简毓川明显多了些什么的目光，不自觉息了声响。
外面还是一直传来咣咣声，他们俩面对面，尹沭感觉心脏也无端端开始附和起那“咣、咣、咣”一样的跳动，她余光朝后瞥了一眼，正是墙角。
心里知道简毓川不会做出那样老套的戏码，但她张了张嘴，决定先发制人。
但还没先发，就反被制住。
“尹沭。”简毓川第一次叫她的名字，语调沉沉，像是要讲一个很长的故事，“你的丝袜破了……”
他朝她跨了一步，两人的身高契合，他的头低下舒适的角度，正好望到她的红唇。
“咣、咣、咣……”
“如果我现在吻你……”
“咣、咣、咣……”
也不用多费一丝心力去猜测，尹沭感受到的，应当就是她的心跳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