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在这些步骑阵列后方,又顺着赤河河岸的地势绵延开来,由归义军的六镇子弟、瓜沙两州团结兵,吐蕃、退浑、达旦等十民部的新募义从;于阗国的王军和附族,甘州回鹘和东部温末的族兵;来自关内降俘的秦成弓手、朔方戍卒、故西川军的神机弩手,所构成的五颜六色的军阵和营垒;
居中最是显眼的所在,则是众多彩绘着多臂跌坐的诸天护法、金刚、天王和菩萨的硕大旗幡,以及成片身披铁甲手持枪棒、刀牌的僧兵,所簇拥之下矗立在高大牛车之上紫衣红袍的一干高僧大德;只见他们个个脑门油光铮亮的反射出种种日光来,自有一番肃穆庄严或是慈眉善目、气度非凡的姿态。
直接将对面由诸多服色杂驳的部族汇聚而成,而高举着各种乱糟糟的旗帜和兵器,就仿若是深浅不一乌云一般的游牧军阵,给衬托出了某种意义上的寒酸与简陋来。而他们都是来自疏勒北面黑汗国岭东部腹地的都城八拉沙衮(吉尔吉斯的托克马克附近),由岭西回鹘为主,样磨、乌护、葛逻禄各族所组成的黑汗援军。
依照光复军从西域当地所打探到的消息,作为昔日脱胎于安西回鹘庞特勤西迁十五部的一大势力。黑汗国的创始者毗伽阙·卡迪尔汗,大约在十多年前(公元880年)亡故后,其二子依照留下遗嘱确立的长幼双王制,分领其部众而以葱岭(帕米尔高原)为天然分野,将其势力范围分成了岭东岭西两大部进行治理。
其中长子巴扎尔于碎叶镇(吉尔吉斯的托克马克附近)旧址上建都,改名为八拉沙衮,自称阿斯兰·喀喇汗(意为狮子汗),是为正汗;领有岭东部内西域(塔里木盆地西部)的回鹘本部及黠戛斯、样磨、葛逻禄、九姓乌护、突骑施各族的传统游牧势力,同时以一些绿洲上的小邦、城主为附庸。
而次子奥古尔恰克建都怛逻斯城,自称布格拉·喀喇汗(意为公驼汗),是为副汗,以但罗斯(吉尔吉斯的江布尔)为庭帐,领有岭西部外西域的达失干(塔什干)、拔汗那(费尔干纳)、刹末健(撒马尔罕)、蒲华罗(布哈拉)等地,以统治七河流域和河中的各族百姓。
然而就在前年,正在与西面隔着阿姆河相邻呼罗珊境内,来自中亚地区萨曼汗国的冲突和攻战当中;公驼汗奥古尔恰克不敌萨曼军队而节节败退,甚至被攻破副都恒逻斯城,一众妻妾儿女并数万部众被俘。奥古尔恰克也被迫逃往岭东,依靠兄长的力量继续同萨曼王朝进行斗争。。
直到去年年初,正汗巴扎尔意外亡故于游猎中途,因其子萨图克尚且年轻而由众多王公大臣推举之下,改由其弟副汗奥古尔恰克继承汗位,并依照传统迎娶巴扎尔的遗孀,以为同时统领葱岭东西两部;而这位新汗主即位之后的第一件事情,就是重新收拢部众整军备战,对着侵入的萨曼军队发起了反攻之势,以为夺回副都恒逻斯在内诸多岭西地盘。
故而,根据安西境内那些遗民所打探到的消息,现如今黑汗国的大半数军力都在开春之际,就随汗王奥古尔恰克出征岭西与萨满军队交战当中,而导致包括都城八拉沙衮在内的岭东之地,都相对比较空虚和缺少防备;这就给了正巧北上收复安西四镇的西征光复军,一个颇为有利的可乘之机。
因此,作为北上穿越大沙碛(塔克拉玛干沙漠)的偏师和奇兵,李存孝轻而易举突袭成功并击败了盘踞在龟兹当地,而几无防备的突骑师部落;斩首数千俘虏过万。然后,从当地被突骑师所奴役和驱使的各族遗民中,招募和重建了若干留守武装,又沿着龟兹河一路西进,接连攻杀和烧掠了大小十多个聚落。
当他们长驱直入到赤河南岸的下阿图什城外时,据守当地半耕半牧的岭西回鹘部才恍然大惊起来;然而,已经游牧习惯了的回鹘人不善守城的弊端和弱点,再次暴露无遗了。因此李存孝只是让人在城下冒矢轮番抛投土袋堆出一个缓坡,然后带头一冲就上了城墙上,将这些回鹘守军追逐驱杀的四散奔逃起来。
至于疏勒镇境内尚存于青岭、剑末谷一带的另外一支游牧部落——黠戛斯人;则是见到了中原军阵的旗帜并接受了来自归义军使者的劝说之后,就相当干脆利落的献地投降,并且反水为西征光复军的先锋和引导,突袭和夺取了疏勒镇境内的另一处重镇兼要冲——石塔城(今新疆塔什库尔干)。
因此,当已经夺下了鸭儿看(今新疆莎车县)的西征光复军本阵,在稍后两天内接踵而至之后,几乎畅通无阻的收复了疏勒镇境内的大多数城邑;然后,又在与李存孝部会师之后又马不停蹄的搭桥度水,兵临赤河北岸的上阿图什城,而与北面赶来的黑汗国各族联军,就此形成了眼下的对阵之势。
因此,如果不出李存孝意料的话,眼下对阵当前这些漫看最少也有四五万之众的各部人马;也是这新兴未久的黑汗国在岭东之地,短时间内所能召集来的绝大多数军力和兵员了。不过,各部之间相应的战斗力和兵员素质、装备成色,就是在有些不够看了;其中更混杂着许多高举着火盆或又是拿着兽骨手舞足蹈的巫祝之流。
因此他毫不犹豫的招来了通译,发起了阵前斗将的挑战以挫其锋势,同时也是暨此窥探其虚实。结果,这一试就试出了对方的基本成色来了;李存孝一连接战了七位所谓的豪勇之士和头领;相应的防护和装具都是相当简陋,不是镶钉皮铠就是在毡袍外绑几片圆铁护而已,居然一身像样的全铁甲都凑不全。
因此,这对于阵前连人带马被用量身定制的黑光大铠和马甲,全身披挂武装到牙齿的李存孝而言;斗将起来简直就是手到擒来的碾压之势。于是,似乎是在奔走阵前往来呼喊的传译,让这些屡战屡败的黑汗联军深以为耻的脸皮终于挂不住了;下一刻,在一阵急促的羯鼓声中,李存孝身前的敌阵再度中分开来。
这一次,却是左右部众高举兵器挥舞不止的齐声叫唤当中,冲出来了一骑穿戴华丽宛如鹤立鸡群一般的敌将来;只见对方头戴金漆的鹰首盔,身穿细鳞与铁叶缀成的重型片甲,在碟形的铁护胸用银子镶成展开翅膀纹路;同样高大的坐骑也是披着华丽花纹的毡毯和铁网面;面部也被链甲巾所遮护着。
除了手中端持一支银光烁烁的长杆翼边锤矛之外,鞍具上还放着短锤、弯刀、长剑和曲柄手斧等数色备换武器;一看就是个身份不低的显赫人物和强中敌手;然而,李存孝却是饶有趣味的横放下手中铁臂大弓,反手拔起倒插在侧的马槊将剑刃一般的尖端斜对彼方,做出邀战的姿态来。
下一刻错马缠战之间,只见敌将挥舞如旋风的翼边锤矛接连迎面扫砸而来,却又被李存孝左挡右击借力打力的不断拨开一边;而又瞅得对方换气的一时减缓势衰反手就是矛尾突刺,却又被敌将让过要害而只堪堪错肩戳裂崩开几块甲片;
敌将却顺势侧身丢开用老的锤矛,眼疾手快双拔刀斧舞如流星抵身再战;却被同样弃槊拔剑的李存孝左右开弓的挡格住。。。。。这一战就是攻防往来数十个回合让人目不暇接的激斗不止。就在对阵两军无数将士为此鼓号呼喝震天以为助威的下一刻,李存孝却是突然从马上跌落一侧,让再度拨头错马的敌将有些错愕的扑了个空。
然后,就当他毫不犹豫的抓取最后一把精装花纹的长剑,想要补上最后一击的时候;看似落马李存孝却是顺着马腹所遮挡的视线,从另一侧身手矫健的冒出来,而风驰电掣的一剑刺在了对方马首厚实毛毡和铁网遮护的间隙中;刹那间就喷血吃痛的扬踢而起将单手控缰的敌将仰后摔滚在地上。
然而当李存孝同样落鞍紧追斩杀而去之际,被这个惊变所哑然失声的敌阵之中,也再度炸裂开来而冲出一股同样人马披挂的彩衣骑兵来;他们是如此迫不及待的撞开、踩翻和踹倒了阵列于前的普通部众,而向着那名滚落在地之后就毫不犹豫的连滚带爬转身就逃的敌将迎去。
而力战之后的李存孝亦是人马略有疲惫,而稍迟了一步就被这些突出的骑兵迎面挡住片刻;当他左砍右杀的再度击穿这十数骑的妨碍之后,却只能见到不远处那名敌将重新被扶上马背奔逃而走的身影;而敌我阵营也在这一刻彻底沸腾了起来,只听得无数的螺号擂鼓锣声震响;漫天攒射而出的箭雨刹那间就覆盖了战场的中央。
然而,在这些奋勇救主的敌骑被毫无差别的射成箭垛子的下一刻,李存孝却是已然轻身拍马突出箭雨波及的范围,又毫无间歇带着寥寥几支箭支继续向着逃入敌阵的敌将追杀而去;而在他身后,那些早已经蓄势待发的具装甲骑,就像是漫卷而过黄沙大地的铁流一般的响天震地,迎着乱飞的箭矢轰然掩杀上前来;
他们几乎是紧追着李存孝的背影和足迹,在数十个呼吸之内就顺着先前被冲散、扰乱却还没来记得弥合的缺口,撞进敌阵当中奔踏、踹撞和挑杀起无数道,淹没在惨烈哀鸣和血色狼藉的轨迹来;然而比他们动作更快的,却是隐隐轰鸣声中划过细细弧线的铁球,在敌阵最为密集之处蹦跶弹跳着开出一条条血色沟壑,或又是砸碎、掀翻了好些车马。
然后,才是更加密集弓弩放射而出的黑云一般的箭雨,就像是为突入敌阵的先头铁骑,在两翼清空和压制出一片敌人稀疏的隔离带来;又下一刻,在小跑中完成加速的重装步卒也开始接敌,然后就像是切瓜砍菜一般的挥动着陌刀、长斧,在敌阵之中掀起了一阵紧接一阵支离破碎的血雨腥风。
此时此刻从上空俯瞰而下,就可以见到黑汗联军的前军阵营,在随着接敌而不断弥漫的血色浸润当中,相继崩解离析而变成了一波又一波竞相溃亡的浪潮;而后方尚且还能保持完好的黑汗各族骑兵,也忙不迭的从临河反向的侧边迂回过来,想要截杀和拦阻住势如破竹的甲骑和重装步卒。
然而,抢先一步在侧翼迂回的归义军、于阗军和各族助战人马,也相继迎战上这些敌骑的势头;而气势如虹、声嘶力竭的当面攻杀对方节节后退开来。。。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之后。。。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之后,浑身已经被浸染如血人一般的李存孝,突然就在战场当中再度冒了出来,而策马走上了一个战场凸起的小丘之上,将一具被马槊所戳穿的身体,给奋力高举在了空中起来。
下一刻,望着这具依稀可见华丽衣袍和光鲜甲衣的尸体,那些后阵犹自涌上前来拼死乱战之中,苦苦维持最后阵线的黑汗联军,也像是一下子受了刺激一般的接二连三的发出了,惨烈如狼嚎或是夜枭一般的怪叫声来;还有人在战斗中捶胸顿足的哭声叫喊着一个名字。。
然后,就见从那些在外围追逐缠斗当中的部族骑兵开始,纷纷转身就逃而将大队部落步卒给抛弃在了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