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景生转身朝贾仕德解释起来,然而贾仕德闻言不仅没能平息怒火,反而更加急赤白脸嚷嚷了一通。黄景生耐着性子听完,转头对曹凛道:“曹公爷,贾大人问您,是否知道朝廷下达的新令?”
曹凛近日虽告病在家躲避风头,可自己的耳目还在,自是知道朝廷里是什么动向。
贾仕德所说的新令,是近日发生的一件大事。
此令是晋王启奏,今上允准,概因洋人窃取了不少本土商号的秘方工艺排挤对手,或是仿造对手的招牌商标作乱行情,让原来的商家破产衰败,而洋人却赚得盆满钵满,因此新令要求但凡是洋人偷用了他人秘方工艺的,都要出一笔巨资给原主,除此以外,每年出海贸易的货物还要依贸易量给朝廷缴纳九厘的关税,杀了各行各业的洋人一个措手不及。
要说以前这种法令出来,洋人是不必理会的,只因大宪的官府管不到洋人头上。可自上回窦近台斩了那五个人之后,整个朝廷从上到下都形成了一种共识:大宪的法令条例管得了洋人,不仅管得了,而且闹大了之后砍头落狱也是应份之事。
于是,京城里有几家洋行并未将新令当回事,然而隔天京兆尹便派人封了洋行扣了洋人,直到这些人乖乖将钱给了原主这事才算完。京兆尹这么杀鸡儆猴地一闹,洋人这才意识到变天了,这些日子没少人给贾仕德递消息,倘若以后洋人真受朝廷辖制,那还有什么利润可图?!
这些事曹凛自是晓得的,可他如今无能为力,这件事全权由晋王操持,与他一声招呼也没打。眼下这件事终于被贾仕德问道面前,曹凛烦扰不已,心想区区外夷本就该对朝廷俯首称臣,到底有什么不满的。
然而曹凛心里是这样想的,面上却一丝不显。
这些年来洋人的好日子多半是倚仗了曹家和太子,洋人若想回到从前,眼下这番抱怨又有何用?既是一根绳上的蚂蚱,越是困难之时,越该互相帮扶才是。
曹凛心里转了两遍主意,不紧不慢回道:“新令之事,我自然是听说了的。晋王向来对外邦苛刻,贾大人对此应当也是了解的。”
黄景生转过身与贾仕德又低语一阵,转过来回道:“曹公爷,贾大人说话不喜欢打禅机,他的意思是若您有什么法子,直说便是。”
曹凛轻笑一声:“以我曹家如今的境况能有什么法子?便是有那个心,也没那个力。”
黄景生是个聪明人,只这么一句便听出了曹凛的弦外之音。他不确定地望着曹凛,曹凛似笑非笑道:“你且告诉贾大人,如今的朝廷可与先前不一样了。今上自登基以来便不喜外夷,刚登基那几年手段比现在厉害得多,贾大人也是见识过的。太后如今年岁大了,前朝的事情管得少,只认银子图个安逸晚年。晋王自不必提,与洋人之间隔着的不止是国仇,更是弑母之恨,就连近日刚诞下皇子的蒋妃,她母家也是晋王一系的人,绝不可能为洋人说话。”
黄景生越听越觉得胆寒,蓦地抬眼,正好撞上曹凛阴鸷的双眼。
“这朝中愿意帮洋人的,只有我们曹家。倘若洋人想在我朝维系从前那种好日子,便只能靠曹家。他们还要不要在这里待下去……”曹凛意味深长地笑了下:“就看他们愿不愿意再为自己争一把了。”
一个「再」字,彻底做实了黄景生的猜测,惊得他瞪大眼,却一个字也不敢说。
一旁的贾仕德发现黄景生面色有异,着急问他,可黄景生却不理会,直问曹凛道:“曹公爷的意思,我不明白。还请曹公爷明示,免得我传错了话。”
曹凛定定看他半晌,见他惊疑不已,便用手指蘸了茶水,写下三个字:
「古稀门」
古稀门是宫门,黄景生一看便白了脸色,震惊地望向曹凛。而曹凛并不多做解释,只风轻云淡地笑了笑,便起身走人了。
“将我的话一字不差地转给贾仕德,让他好好考虑,想清楚了再来回话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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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那日连着两场升堂,秦山芙在京城百姓面前露了脸,眼下人人都知道京城里有个顶厉害的女讼师,她那讼师馆一时门庭若市,每日应接不暇。
京城里一些有名的商户在淳记二当家的引荐下纷纷前来拜访,几番寒暄过后都与秦山芙敲定了合作,尤其晋王要推新令,不少商户纷纷拜托秦山芙替他们去找洋人讨专利费,忙得她脚步沾地。
然而秦山芙再忙,却也没忘薛芹要悔婚这事。
杨秀才的前妻被逼投井那事一直搁在她心里沉甸甸的,这阵子她和蕊环找到了杨秀才前妻的娘家王家,将王氏与杨秀才从结亲到身死的一系列事情了解了个全乎,又探问了些证人,其中真相直听得人怒火中烧。
要说王家也早就知道杨秀才和王氏被洋人逼迫着在众人面前圆房这事,只是他们自始至终竟觉得是自己女儿亏了名声,不仅不敢声张,还求着杨秀才一家继续迎娶王氏,这才让杨秀才一直嚣张,觉得拿捏住了王氏,屡屡虐待胁迫,最终致其投井身亡。
当洋人这桩丑事被当众戳破,王家这才意识到遭了惨事的不止是他们一家的女儿,可自己的女儿早已被杨秀才磋磨死,再悔恨也无济于事。秦山芙花了很长时间去安抚说服他们,让他们明白洋人虽可恶,可杨秀才却也是加害者之一,绝不无辜。王家终于同意让秦山芙提他们死去的女儿讨个公道,于是这天一早,秦山芙就给京兆尹府递了状子,带着王家人和雪芹,等着邢定中升堂开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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