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灵。
越潜闭着眼睛,在水雾中伸出一只手,仿佛是在触碰某人的脸庞。
手中空荡,空无一物。
把手贴放在胸口,越潜屏住呼吸,没入水中。
这是仪式的一部分,他需要三次没入水中,三次出水,象征洗净身上所有的杂念。
净化身体,净化灵魂。
第三次从水中探出头,越潜这才睁开眼睛,缓缓起身,他踩着石阶离开温泉,在重重的水雾中,巫觋服侍他穿戴衣物。
云越的服饰和融国不大一样,云越男性贵族会穿一种单袖的长袍。
这种长袍,右臂有袖子,左臂没有。
巫觋在越潜的左臂上佩戴一件黄金制作的臂钏——云越王族的蛇形臂钏,这是身份的象征物。
单袖长袍之外,套一件宽大而华美的锦袍,锦袍左祍,没有衣带,用的是金玉制作的扣饰。
这是一件极具特色的云越王王袍,样式古老,在青王神庙那些斑驳的壁画上,能看到它的身影。
衣袍穿戴完毕,接着是冠饰,先挽髻,再戴上青铜白玉和绿松石制作而成的蛇形冠,随后,身侧佩戴一柄金鞘青铜剑。
穿戴完毕,站在云越巫觋身前的是一位英武沈毅的云越王,他很年轻,年轻得像似刚刚从父王那里继承王位。
仿佛不曾颠沛流离,不曾沦落为奴隶,不曾经过艰苦卓绝的战斗。
如果仔细打量这位年轻君王,会发现他脸上有伤痕,会发现他眉眼间的沧桑,会发现眼眸深邃似渊。
“大王,吉辰已到。”
常父身穿云越官员的服饰,面上满是喜悦之情,前来越潜身边通报。
走廊上聚集着大量人群,他们是盛装的云越官员,官员们翘首以盼,等待国君出来。
终日打仗,许多武官不修边幅,今日收拾一下,个个都很威武。
人们好奇,不知他们的大王穿上王袍后会是什么模样。
越潜对常父颔首,示意知道了。
一件组佩玉系在越潜腰间,云越的组佩玉和融国的组佩玉器物一样,不过造型具有地域特色。
云越王的服饰终于穿戴完毕,围绕在越潜身边的巫觋有序退开。
越潜迈步,朝出口走去,王袍的长袖扬动,身上的玉器锵锵作响。
外头等候的人们立即朝声音的来源望去,他们自觉让出一条道,纷纷躬身行礼,不敢直视,侧目而视。
等越潜远去,越娃子扯动身边风显的衣袖,笑道:“大王今日真好看!”
风显刚要开口让越娃子保持安静,风伯益已经瞪了越娃子一眼。
身边所有的人都严肃,庄重,越娃子收起孩子心性,再不敢出声。
青王神庙是个神圣的地方,平时被允许进入神庙的人寥寥无几,今日是例外,唯有国君登基那日,才会允许群臣进入神庙。
此时天早已经黑了,长长的走廊上有无数支火把,走廊深幽,尽头一片昏暗。
越潜和巫觋穿过走廊,消失在尽头,他们进入主殿,随行人们也都穿过走廊,追随前方的人而去。
溶洞高大,深邃,顶部如同苍穹,人们满怀敬畏之心,缄口不语,耳边只有脚步声和衣物的窸窣声。
第一次进入青王神庙的人,会感到很震撼。
当眼睛适应昏暗,忽然一束月光入目,那一束月光正好打在主殿正中央,一尊巨大、雄伟的青王石像上。
身处于洞穴的深处,月光应该无法将整座主殿照亮,但四周并不黑暗,如果仰起头,会发现石像上方高悬着数以百计的油灯,使洞穴漆黑的顶部宛若星空。
越潜走至祭坛前,从主持祭祀的老觋手中接过一把祭刀,他用祭刀割破左手食指,将血滴在一只红陶杯中。
老觋取来一条青蛇,他在青蛇的额上割上一刀,将蛇血滴入红陶杯,与越潜的血混合。
红陶杯再次递到越潜跟前,越潜伸出手指沾血,再以手指将血涂抹在自己唇上,这是人与神的歃血结盟仪式。
歃血的对象是象征青王的青蛇。
老觋也伸出手指,从杯中沾血,将血涂抹在青蛇唇上。
歃血仪式完毕,巫觋齐声颂唱,古老的祭歌在青王神庙回荡。
祭歌停止后,老觋端出一只大漆盘,将漆盘呈现在越潜跟前,漆盘中是一把象征王权的玉钺。
越潜执住玉钺,仰望身边那尊高大的青王石像,石像中的青王手中也执着一把硕大的石钺。
当越潜执住玉钺,人们纷纷下跪,包括所有唱祭歌的巫觋,还有交予越潜玉钺的老觋。
越潜缓缓转过身,面向跪拜在地的云越官员,他举起玉钺,高举过肩,他的姿势也好,神态也罢,都神似他身后的青王石像。
他们仿佛是一体的。
人们激动万分,齐呼:“青王!”
对云越子民而言,越潜便是再世的青王。
作者有话要说: 导演:看来还得有一章啊,才能完结古代篇。
明天更古代篇的最后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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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8章
岱国的冬日寒冷彻骨,?积雪三尺,大地白茫茫一片。
铜火炉的木炭噼里啪啦燃烧,将整个房间烤暖,?火炉上温着美酒,食案上有热气腾腾的食物。
岱国公子姜祁的府邸十分豪华,他平日宴客,都会叫上乐师和舞姬,?今日的客人特殊,是位喜欢安静的尊客。
姜祁手执铜盉,亲自往两只酒杯中倒酒,?一杯他自己喝,?一杯昭灵喝。
岱国的花椒酒不烈,?但带辣味,入腹暖胃,如饮热汤。
呷上一口酒,?姜祁道:“我本以为今年融国派来岱国的使臣还是左徒,?未料到会是云水君。”
昭灵一连饮下两杯花椒酒,他身体暖和,连手指和耳朵都是暖的,?他悠悠道:“明年便不是我了,也就今年还能与公子叙旧。”
数月前,?许姬夫人病逝,?昭灵在寅都已无牵无挂,可以前往封地,为兄长镇守云水城了。
听到这句话,姜祁不禁惆怅,为昭灵感到担忧。
姜祁道:“云水君是融人,?当真要前往云越,长居在云水城?”
融人前往云越,往往不能适应当地湿热的天气,而且云越不大太平,时常发生战争。
昭灵望向窗外的雪景,笑语:“我三年前到过云越,那里冬日温暖如春,可比你们岱国好多了。”
姜祁为昭灵再酌上一杯酒,说道:“岱国的冬日苦寒令人痛苦,云越的夏日闷热潮湿,也好不到哪去。”
寒冷的室外,屋檐挂着冰凌子,室内有木炭取暖,十分暖和,寒冬只要不出门,就能过得很舒适。
姜祁在岱国长大,单是想象云越的酷夏就心生畏惧。
“天下辽阔,战火纷纷,有朝一日,也许会停止纷争,诸国在互相攻伐中,决出唯一的强者。”
姜祁停下话语,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说道:“我肯定是看不到那天,也好。”
岱国只是小国,日后极可能会消亡。
姜祁不忍见岱国灭亡,宫室成为废墟,王陵的陵园里头种了麦子。
昭灵喃喃道:“百年之后,你我都已身故,千年之后,再回看今朝,又该是何种感想呢?”
“千年之后啊……”姜祁茫然,那过于遥远了。
屋外雪停,外头传来人语声,说的不是岱国语言,显然是附近客馆入住的外国使臣出来看雪。
初到岱国的人,会觉得积雪数尺,冰封千里的寒冬很新奇,等他们住久了,将习以为常。
昭灵在岱国只停留短短两日,他代表融王与岱王举行盟约,结束仪式后,他携带盟约的文书,便就匆匆返回融国。
昭灵从岱国回到融国,在寅都渡过冬日,当春日到来时,他向国君请求前往云水城。
杨柳依依的三月,城郊码头春意盎然,码头上停泊一艘官船。
国君亲自为昭灵送行,他执住对方的手,直到登上船仍握住不放:“等到秋时,阿灵记得回来。”
每年秋日,昭灵需要回寅都向国君叙职。
每年一次,并不是说去云越就再不回来。
昭灵微微一笑,温语:“兄长,秋凉叶落之时,臣必当归来。”
仍是称呼国君为兄长,就像国君还是称呼昭灵小名。
国君终于松开昭灵的手,叮嘱:“路途遥远,多珍重。”
此时,无数的物品已经装入船舱,大量随从登上船,他们整齐站在甲板上,等候主人云水君的差遣此时。
官船扬起大帆,水手做好出航的准备。
昭灵深深作揖:“兄长,河面起风,正是顺风顺水时,臣该走了。”
国君道:“去吧。”
直至步下大船,双脚踩在地上,国君才回头去看船上挥手的昭灵,朝对方点了下头。
默默站在岸旁,国君看着官船载上昭灵远去。
三年前,昭灵前往云越西部的孟阳城,这一次,他要去位于云越腹部的云水城。
云水城曾经是云越故国的都城,它位于云越中心,是云越的心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