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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古雷克一来到王宫就知道出事了。
    在出入口那里,他发现警戒比平时严厉许多。守卫明知道他在济世院就职,还去他那里看过病,也要搜他的身,一边为冒犯他而鞠躬道歉,一边把他常年随身携带的尖头笔当成武器没收了。
    好不容易进了宫,又被紧急召去君主的寝宫。但接见他的,却不是年迈的兽人王,而是宫中守卫部队的首领,埃格莫克。
    在宫里待得久的人,都知道埃格莫克是谁。即使是不认识他的人,也能一眼从人群里分辨出他来,因为那如山般高壮的身形令人难以忘记。有些兽人天生就是战士的宿命,从体魄到精神都为此而打造,埃格莫克就是其中之一。
    古雷克听说他早年参加过最后一场对外战争,杀敌无数,溅到他脸上的鲜血浓稠得发黑,于是获得了“战争面孔”的绰号。后来战事平息,他自然而然变成了宫中的统领。无论是名义上还是实质上,埃格莫克都是兽人族最强的战士,狂暴状态下无人能敌。但除去这些众所周知的信息,古雷克不是很了解埃格莫克。他也不想去了解。治疗师和武夫很少有共同话题。这是他们罕有的面对面时刻。
    “陛下呢?”古雷克清清嗓子,注意到寝宫的大厅里的卫兵数量比之前要多。“我以为是陛下将我传召来的。”
    埃格莫克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从现在开始,我们会严格盘查每一位出入陛下寝宫的人。你也不例外,古雷克。”他把裹着黑色皮革的手放在腰上。“昨晚你在哪里?”
    “为什么问这个?”
    “回答我。”
    古雷克皱起眉头。虽然他不是武将,没有埃格莫克的权势,但论级别,他并不比对方低。他完全有资格拒绝回答。但那样的话,也许会在这里耽搁不必要的时间,那不就无法及时回去照顾雌性?古雷克想了想,决定还是配合一下审问。
    “我在家里。”
    “什么时间到什么时间?”
    “黄昏后到早晨。”
    “有没有见到什么异常的人或事?”
    古雷克的喉咙紧了紧。“什么叫异常的人或事?”
    埃格莫克看着他,表情似笑非笑。“你是在跟我装傻吗,治疗师?假装你不懂我在说什么?”
    “我真的不懂,”古雷克诚实地说。“很显然昨晚出了什么大新闻,但我一直在家里休息。要么你给我解释一下,要么咱俩就在这兜圈子。”
    埃格莫克眯起眼睛,打量他一会,好像要找出他身上的漏洞。古雷克毫不退缩,直视对方严厉的深灰色瞳孔。最终,埃格莫克微微点了头,告诉他,“昨晚有个刺客闯进宫里了。我截住了刺客,但陛下因此受了惊,一夜未眠。”
    “刺客?!”
    震惊过后,古雷克顿时明白了王宫戒严原因。
    “那个刺客是谁?怎么样了?”他问,心里已然有了个模糊的答案。
    昨晚他捡到雌性的时候,就奇怪她是如何突破防卫进入奥克多姆的,明明最近没有任何异族代表团前来访问的消息。如今看来,她那身伤势倒也说得通了。埃格莫克不会对入侵者手下留情,但是雌性居然能从他们最强的战士手下存活?不可思议。古雷克为自己的找重点能力感到懊恼。有人试图谋害他的君主,他应该怒火中烧才对。可是他内心只有疑虑和担忧。
    “雌性人类,身份未知,反正是个干脏活的家伙。倒很配她肮脏的种族,”埃格莫克鄙夷道,视线从未离开过古雷克。他上前一步,手握成拳,嗓门洪亮。“知道为什么拦下你吗?我没能斩杀那个刺客。她逃了。最后被发现的地点是你家附近的街道。你对此有什么好说的?”
    果然。果然那个刺客就是雌性。
    古雷克听到自己的心脏砰砰乱跳。“我能有什么好说的?”拜多年的紧急事件处理经验所赐,他外表出奇的冷静。“我并不知道这回事。”
    “我对此表示怀疑,”埃格莫克说。“你可是少数拥有最高通行许可,能够随意出入王宫的人。那个刺客偏偏出现在你家附近,难道还能是纯粹的巧合?”
    他俩已经在这里拉扯了好一会。古雷克有点不耐烦了。“你想指控我什么,随你的便。我是受陛下传召过来的,让我进去见他。”顿了一下。“除非你想置君主的安危于不顾?我不介意在这里多陪你聊聊,但陛下的健康至关重要。你也知道,我是近年主要负责管理王室医疗事务的治疗师,需要定期与陛下面对面交流各种……只有特定人士能解决的问题。”
    他故意把最后几个字放慢了说出来,给人消化的时间。尽管埃格莫克整天带着卫兵队威风凛凛,但终究与君主隔着一层帷幕。只有内官能堂而皇之入室,纾解君主苦恼。久而久之,君主的信任自然倒向身边最亲近的人,对他们的意见多加参考。无法被自己侍奉的王者全身心依赖,反而可能被防备,这正是武将们长久以来的痛点。
    如古雷克所料,埃格莫克的脸色变得很难看,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地位被如此挑衅。然而君主的健康事务确实排在首位,无论他多想撕碎这个治疗师。愤愤地低吼一声,埃格莫克大踏步离开,身后跟着两个卫兵一起出去了。
    古雷克叹了口气。他不喜欢唇枪舌剑,争锋相对,但有时候他不得不这么做,才能好好推进自己的工作。这是他在王宫里学会的处世之道,也是他对于自己的职务唯一不喜欢的地方。
    入室后,君主并无大碍,只是脸色很疲惫。古雷克陪伴这位统治者已有数年之久,深知他为维护和平繁荣如何呕心沥血,因此落下顽疾,长年累月的疼痛这一年齐齐爆发出来。但经过他的调理,现在已经好多了。
    古雷克诊断过君主的状况,却没开方,只安排一些助眠养神的膳食,确保他能得到充分的休息。经历一夜波折后,这就是他目前最需要的东西,而不是一堆名字特别长的药剂或者滋补品。事情处理妥当后,古拉直奔济世院请假,然后就拿上药材回家了,一路火急火燎。
    他等不及见到雌性了。
    不知道她在他出去的期间是否情况安稳?万一醒来会不会饿了?渴了?今天还比昨天冷,会不会冻得瑟瑟发抖?
    古雷克觉得自己可能是疯了。他方才听说了刺客的新闻,现在想着的却不是第一时间把雌性供出去。他的直觉告诉他,这件事没有乍一听上去那么简单。人族究竟有什么理由,冒着两族重新开战的风险谋害兽人王?他们比兽人更需要和平,休养生息。搞不好这是一个误会。他还是希望先了解全部内情,再作判断。
    与此同时,他也知道埃格莫克是不会善罢甘休的。卫队统领此刻一定发了疯似的全城搜索证据,试图找到刺客的下落。古雷克甚至在平常很空旷的小路上看到一队巡逻的士兵,全副武装,神情肃穆。这让他起了一身的冷汗,想起昨晚捡到雌性是在后巷——那里还有血迹!
    古雷克赶紧跑向后巷。果然,血迹还在那里。他不知道是否已经有人看到了这一幕,是否为时已晚。但现在他只能尽力补救,迅速把后巷的环境净化一遍,就连墙缝里的杂草都给清除了。
    等他终于赶回家,刚一开门,凛冽的寒光直直飞来。
    古雷克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躲过去的。他平常都没有这么快的反射能力,但也许生存本能压倒了一切,他下意识扭头,让刀锋擦着脖颈过去了。尽管如此,尖刃还是刺穿了他的衣领,借着巨大的势头插进他背后砖石砌成的墙壁里,直接把他定在了门厅的墙上。
    而在门厅的尽头,袭击者的样貌开始浮现在眼前。人类身高,娇小体型,瓷白皮肤,还穿着他的米白色袍子。古雷克瞠目结舌。
    “雌性?”
    人类一顿,似乎不明白他是跟谁说话。但她马上过来,抽出墙缝里的刀子,在古雷克惊异的目光中举起刀子紧紧贴住他的颈部,让他动弹不得。古雷克简直不敢相信这么小的生物竟有这么大的力气。
    “你是谁?为什么带我来这里?”
    “冷静一点,雌性,没有必要这样……”
    “回答我!”
    古雷克没想到自己有被别人吼的一天。如果有,他以为吼他的那个人会是埃格莫克。
    他有点震惊地俯视着雌性,渐渐地,注意到一件事。雌性握着刀的手有些许抖动。专业刺客自然不可能连自己的武器都拿不稳。这说明她状况不佳,很可能正在忍受极大的痛苦。古雷克忧心忡忡。他想直接询问对方的情况,但恐怕自己的问题会被解读成别的意思。雌性现在看起来非常的敏感,就像一只受惊的猫咪,害怕敌人进犯,不得不张牙舞爪,用强势掩饰自己的紧张。
    “我是古雷克,一名治疗师。”古雷克用上了自己最柔和的音调安抚对方。然而不知怎么的,听着还是很粗犷,音节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这是每个兽人都摆脱不了的特质。他有些懊恼。“是我把你带回来治疗的。”
    “为什么?”
    这是个好问题。他也想知道为什么。
    古雷克看了看天花板,思考这个场合下最合适的答案。但他什么都没想出来,摇了摇头,然后问,“饿不饿?”
    “你说什么?”雌性好像没料到他突然把话题转了这么大的弯,满脸错愕。
    “饿不饿?”古雷克好脾气地重复。“你醒的比我预计要快。我想你没有吃早餐吧。”
    “吃了,”雌性下意识回答。“一块面包和一碗水。”
    古雷克记得这周初剩了半篮子面包,忘在厨房里了。清水也有,但都至少放了叁四天。他的脸色变得凝重起来。病号应该多食用新鲜蔬菜水果,保持营养摄入。那种快变质的东西对她没好处。
    “那我去做饭好了。”
    雌性看着他,仿佛他疯了。“你——要去做饭?现在?”她的手抖了一下,刀锋不慎划过古雷克的脖颈,留下一道浅口子。她盯着他流出的血丝,略显恍惚。“你就不怕我杀了你?还是你以为我不会这么做?”
    “你随时都可以杀了我,但是储藏间里的食物不尽快吃完就会坏,”古雷克说。“蜜蒜鸡翅,南瓜馅饼,柠檬牛肉沙拉,酸乳酪。如果你觉得今天的菜单听起来不错,就放我去厨房。怎么样?”
    他把自己的拿手好菜都报了出来,清除地看到雌性的咽喉结节滚动。她明显正在想象那些食物的味道,不自觉地咽着口水。
    古雷克暗暗笑了笑,轻轻推开不再带力道的刀子,然后把沉重的公事包卸下来放到地上。
    “那些面包已经放了好几天,别再吃了,”他一边说,一边去食品储藏间取菜。“正餐要晚点才会好。你可以先休息一会,雌性,客厅里的水果随意取用。”刺客削起水果应该会很麻利吧。古雷克摸了摸脖子,发现血已经止了,就没把这个小口子放在心上。
    雌性到底是没有真的要杀他,否则,他现在已经死了。
    想想也很不可思议,那么个瘦瘦小小的姑娘,刚才爆发出的力量却把他完全压制。这说不通。人类应该是很柔弱的才对。或许雌性是人族的好手,就像埃格莫克一样。不同的是,埃格莫克一旦进入狂暴状态就是翻倍强悍凶猛,短时间内忘记一切,发了疯般的杀戮。人类没有类似的能力,所以在当年的战争里也没讨得了好。如果雌性昨晚是对上了狂暴的埃格莫克,就难怪她伤势那么惨重了。寻常兽人战士从埃格莫克手里活命都难。最起码,她还是逃出生天了。
    古雷克正后怕着,背后忽然传来了一道声音:
    “不是‘雌性’。”他转头,看到她面带愠色,不知何时站到了餐桌上,仿佛要弥补他们身高的差距。“别把我叫得好像一个动物似的。”
    “噢,”古雷克关上食品储藏间的门,呆呆地说。“那叫你……人类?”
    雌性翻了个白眼。“艾丽。”
    “艾丽。”古雷克笑了笑。“真是可爱的名字。”
    他看到她僵硬了一下,转过身背对他。古雷克不再能看到她的表情,只能听到她粗声粗气地说,“做你的饭去吧。这很有可能是你这辈子最后的午餐了。”她下地走向客厅的长椅,中途突然回头,若有所思。“记住,如果你敢玩什么小花招,比如在饭菜上动手脚,我会让你苦苦哀求我给你一个痛快。”
    “不会的,”古雷克保证。他从来不拿吃饭的事儿开玩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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