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是知道他和骆慧芬只是堂姐弟。
女人的直觉是非常可怕的,果然,坐在柜台前面的高脚凳上,黄一曦交了上诉资料后,立案庭法官皱着眉头,仔仔细细认认真真地翻了一遍又一遍,旁边的窗口已经立了三个案件后才把资料放下来,看着黄一曦,“这事呢,我真做不了主,得让领导审查呢。”
要不是检查了三四遍,找不到一丝错误,他也不至于用这种口气说话。
这民告官的,都是刁民呀,尤其律师,没有金刚钻,可不敢揽这个瓷器活呀。
不过他也看不明白,这判决书不是判决确认违法了吗。这原告不是赢了吗,怎么还折腾呢。“没事,你请示吧。”
早就预料到得有这个过程,黄一曦也不介意。
原本商洛宇还说让他助手来一趟即可,黄一曦却认为没这么简单,早晚还得过来,看吧,果然如此。
黄一曦都做好不被余晖庭长待见的事了,她还想着是不是得过来几趟呢,结果一下子被请到十五楼余晖的办公室里,她还有点蒙。
“你说你们还有什么不满意的,这不是判决违法了吗,非得再上诉呀。”
只要不拿办公茶出来,这说明他并非真的生气。
所以黄一曦的口气也很好,就差哀求了。
“庭长,不上诉不行呀,你说你怎么不顺便撤销呢,这不撤销呀,我们只能继续折腾了,我们也是不得不呀……”
余晖庭长就知道这两个律师不好唬弄,可是这个判决结果,还是他力争的结果。
要知道,他当初写的本院认为还有一句话却被领导删除了,包括黄一曦申请的鉴定也被驳回了,但是他干脆釜底抽薪,直接不承认那份评估结果。
白水州政府种种看似合法的行为,即便包装了各种法律文书,也是为了避开法定程序而滥用职权这一点,他清楚,上级领导也清楚,黄一曦等人更清楚。
但是口头上他却什么也不能承认,“我怎么撤销?要你知道整个规划并不止你当事人的那一点地方,黄律师,做人格局要大,要有大是大非的观念。”
余晖板着脸,一个字一个字地说教着。
黄一曦冷不防地反问道,“就象你写的我们看到那段“本院认为”吗?说实在的,一开始我看到的时候很生气,可是过后仔细一琢磨,发现这段话闪耀着人性和法理的光芒,我在这里看到的,是荡气回肠,是侠肝义胆,是坚守法律的真谛,也是高超的司法艺术。”
“呲”,正是倒水的余晖听了愣了一下,手一抖烫到了,当初他写这一段,本来就是设身处地,换位思考,不求被人理解,但求问心无愧而已。
没想到黄一曦竟然能想到这些,可惜了,这么好的苗子,竟然没来当法官。“难怪老骆一直称赞你,说你比他外甥好,我一直以为这是自家人的谦虚,没想到的确如此。”
这场官司下来,余晖发现,商洛宇的内心绝对没有他外表体现出来的平和,整个人实则非常冷清,甚至可以说有点薄情,如果不是因为黄一曦,余晖甚至可以断定,他绝对不会冒着得罪一大帮人来接这个劳心费力又没有任何价值的官司。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何况是真心的话。
黄一曦有点羞愧,她没那么好,“我这种人,就是老实人,不做就不做,一做不敢说要做到完美,但我不会做违心之举,对案件老老实实,一分为二分析,不打包票,不敢不尽力。不以输而悲,不以赢而喜,唯以尽心而慰。”
“这点已经非常难得了,象你这样的年青人,在律师队伍中其实还是比较少的,业务不会很多,因为有时会挑选当事人。钱不多,也不少。富人多收点,穷人少收点,但不白干,对我们也是如此,不谄媚,不蔑视。靠天吃饭,尽人事命。”
余晖说得很客气,黄一曦咧着嘴笑,“您说我另类就直说,没关系,我听得懂也不介意,其实,在我眼中,您也和其他法官不太一样。”
“哦,什么印象直说。”
这孩子的确另类,被挤兑一句就想当场报仇了,余晖挑眉笑,颇有同道中人之感。
“有点才华,被人妒忌。有点正直,常遭排挤。常被说成,棱角还在,不够成熟,可以搞审判,适合研究,但不宜当领导。最恨案件被干扰,就是没办法。”
黄一曦也同样吞下一句,在法院中,人不多,同样不得志。
听说余晖年纪并不大,这位置也不算不得志了。
可见人家还有地方让黄一曦多学习呢。
当然,有几个男人满足当前位置呢。
这孩子,余晖失笑,半响才说了一句话,“我是从省高下来的。”
这句话才8个字,内容可多了,黄一曦都不知道他在暗示什么,暗示他有才华,白水州这浅滩困不住他,还是暗示这个案件上诉后,他有影响力,是往好的地方影响还是不好的地方影响不好说?
余晖促狭地看着黄一曦脸色变来变去,他现在才能体会到骆江平的那点恶趣味,说话说一半留一半的心情,这种感觉实在太好了,尤其眼前这个小年青人,一张脸明明挺好看的,纠结成包子那样更好看了。
还好黄一曦纠结的时间不是很长,她的确想过从余晖这里走下捷径,毕竟也是为了鹧鸪村,只是她能说自己没有私心,却能因为没有私心而把一个好法官拖下水吗?
律师和法官不同,她只要没非法获利没违法手段,出事了大不了执业证被收,做一平民百姓得了,而法官能这样吗?
他的身份不允许,只要他一插手,不管以后是是非非,他都有可能出事,而且不管是私下还是公开的理由,余晖都没有义务帮忙。
还是老老实实,不要做私下动作。
这一想,整个人就轻松了,抬头看到余晖了然的脸,羞赧地自我检讨,“我一直担心二审会被维持原判,到时鹧鸪村就没有希望了,所以一有希望,就想走捷径,我想得太多了,沉不住气,难怪柏拉图《法义》里面有说过——年轻人没有资格对国家法律品头论足,我的确是太年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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