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泽川充耳不闻,后方火光骤亮,他的身影随着火光的挪动在这里拉长。
费盛见机暴喝:“罗牧勾结边沙人,外敌就混在城中,守备军杀敌,其余人速速让开!”
东门望楼上的火把迎天而晃,踩栏杆的守备军高举中博腰牌,用尽全力,朝下大吼道:“府君令——杀外敌,杀乱军,杀贼子!”
蝎子眼见煽动无用,通道又被守备军堵得水泄不通,只能撤向原路。整个阒都都混乱无序,死守城门的都军被禁军杀成了血河。
墙垛已经被砸塌了大半,薛修卓的官袍被刮烂,他狼狈不堪,直到被人狠狠拽动。
哑儿牵着锦哥儿,肩头挂着包袱,在嘈杂中冲薛修卓“啊啊”地做着手势,把薛修卓拖向台阶。
薛修卓踉跄几步,撑着墙壁,看向锦哥儿。锦哥儿是薛修易的儿子,被薛修卓养在身边,此刻吓得满面泪痕,兀自牵着薛修卓的衣角忍泪道:“叔、叔叔!”
哑儿焦急地跺脚,不断扯动薛修卓的官袍,示意薛修卓快跑。
薛修卓抬手,摸了摸锦哥儿的脸颊,他说:“你是好孩子。”
锦哥儿仰头,觉得面颊上沾到了雨水。
薛修卓佝偻着身躯,背过光,掩盖住了所有软弱。他这一生只有这片刻停留,仿佛只有这一刻,是属于他这个人的。
哑儿无端哭起来,扯着嗓子朝薛修卓大声“啊”,把手指拽到通红。
薛修卓重抬起身,轻轻挣开哑儿的束缚。他推了把哑儿的肩头,说:“你们走吧。”
锦哥儿大声啜泣,拉着薛修卓喊:“叔叔!”
薛修卓置若罔闻。
今夜的雨比两年前小,他却看到了同样黯淡的天空。独行客守着这座城,早在天光覆灭前就听到了腐朽的回响,可是他好不甘心,曾经屹立在此的庞然大物要以这样的方式寂寥退场。
薛修卓踩着台阶,缓慢地走下去。他孤寂地走,没有回过一次头。
“你在中博力推黄册,”薛修卓驻步,对沈泽川说,“是元琢的功劳啊。”
沈泽川没有答话。
昏暗的人影里,薛修卓拂掉袖间的灰尘,道:“我推崇齐惠连,走上了他的道路,”他注视着沈泽川,“却没有他狠。”
赌一条命,太简单了,难在敢不敢把这条命放在局中。齐惠连什么都敢,他癫狂行事的背后是对沈泽川的信赖。
兰舟不是他的棋子。
正因为如此,齐惠连什么都没有给兰舟留下。沈泽川不需要约束,齐惠连拂过他的发顶,在那五年的朝夕与共里,为兰舟指明了方向。
先生授你以诗书,许你表字为兰舟。
这就是齐惠连的所有。
“大周历经豪雄的时代,数百年,连外强都没能击破这扇门,如今败给了你,”薛修卓望着沈泽川,“一条釜底的游鱼。”
“我听过许多猜测,就连元琢也幻想过,我也许是沈卫留藏的李氏血脉,”沈泽川侧过眼眸,看向王宫,“但我就是罪臣子。天下对皇嗣趋之若鹜,唯独先生反其道而行。”
得道者,非天定。
“齐惠连以一己之力扭转乾坤,我佩服。”薛修卓深深呼出口气,接着沉声说,“吾主年少,今日前来投降的,是我薛修卓。城门已破,官道已开,沈泽川,勿杀无辜——我来迎你!”
他这一声犹如惊雷,zhà得城头朝臣们瘫作一团。开门受降乃是千古耻辱,今日他薛延清独担了!
“不……”孔湫痛声疾呼,捶胸顿足,“大周啊……”
朝臣们如丧考妣,相互搀扶着悲痛yu绝。
投降意味着干戈停止,中博剩余的守备军不必再推进,阒都破了,背后的厥西十三城还能安然无恙,那是实干派几年的心血,还是大周仅存的粮仓。
孔湫明白,这是最后的良策,他们在与中博的博弈中全军覆没。薛修卓这一迎,大周就此不复存在。
孔湫几yu瘫倒,他扒着墙垛,老泪纵横:“今日天下易主,是我等无能。”他仰头看空中的乱絮纠缠着檄文,逐渐露出刚毅之色。
沈泽川见孔湫神情有变,便知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