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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玄虚子顺着方向往那处看,那房子檐下似乎已经挂上了白幡,二人举步往田家走去。走到跟前,只见院门紧闭,丁老头唤了许多声,才听见有脚步声匆匆响起。
    一个头上缠着白巾,长相清秀,神情颇为哀戚的少女出现在二人眼前,见到穿着衙役服装的丁老头,她脸上并不见意外,这位热心的老人她并不陌生,前阵子自己寻阿爹的时候,他跑前跑后帮了不少忙。
    “不知大人来此所为何事?”
    丁老头道:“你父母的尸体如今还在义庄停着,这样下去也不是个办法,需尽早入土为安。”
    阿春垂下眼睫:“大人说得是,只是家中本就无余钱,父亲才上镇卖菇,现如今……”
    话只说了一半,但她的难处,听者已了然。
    丁老头叹了口气,安慰道:“钱财的事,你无须担心,这位是林道长……”
    玄虚子上前一步,手中拂尘一甩:“小善人父母的法事,可全权交与贫道,蜡烛纸钱之类亦无须出资。”
    阿春诧异又感激,口中语无伦次:“民女见过道长,实在是多谢大人,多谢道长……”说着,她这才反应过来还没请二人入内,“两位请进,请进。”
    玄虚子和丁老头一前一后跨过院门,走进了堂屋,屋舍本就十分简陋,屋内更是全无摆设,可以用家徒四壁来形容。
    把两人请上座以后,阿春又急急忙忙去倒水。
    玄虚子看着少女的身影消失在了门后,转头询问身旁的丁老头:“这田家,着实是过得清贫了些。我见过柳氏尸身,说句不敬的,年纪并不算太大,容貌也还尚可,不知她为何会愿意嫁给田朗做续弦?”
    丁老头作为衙役,之前又为此事奔走了好几天,知道的自然比他多:“道长有所不知,那柳氏本是济州烟花地逃过来的,在青屏山上迷了路,田朗上山采菇,碰巧救下了她。柳氏行动不便,在田家休养了几个月,这一来二去的,想必就成了。”
    玄虚子捻须沉吟:“竟有如此出身……”
    话音刚落,阿春端着两碗水来了堂屋:“二位大人请用。”
    玄虚子清清喉咙:“放在那儿吧。咳咳……令尊前阵子在泰安镇闹了点小风波,你可有听说?”
    阿春不安地绞着衣角:“听说了一些,似乎是四处游走,采买了些东西……”
    玄虚子道:“的确是买了一些小儿用的物什,令尊生前可是极为期待即将新生的孩儿?”
    阿春道:“阿爹时常叹息家中无男丁,柳姨怀有身孕以来,他一直都很高兴。”
    玄虚子道:“那你可知,她根本没有怀孕?”
    阿春抬头,陡然睁大了双眼,脸上的惊讶完全不似作伪,失声道:“道长,这,这是什么意思?”
    玄虚子细细地打量她的表情:“此事贫道不能透露太多,你亦先不要声张……”
    话音未落,院子里突然有人大声问:“阿春,何事惊慌?”
    三人齐刷刷往外看去,只见一个穿着青布袍,容貌清秀俊雅的青年疾步走了进来,脸上带着毫不加掩饰的担忧,看到椅子上的玄虚子二人,吃了一惊,慌忙行礼。
    “晚辈是田春的表哥杜桐生,方才来寻妹子,听见屋里似乎有异,便心急闯了进来,不知两位在此,还请海涵。”说完,他关切地望着阿春,无声询问发生了何事。
    阿春摇摇头,示意自己无事,道:“这是丁衙役,这是林道长……他们是来找我商量阿爹他们的丧仪之事的。”
    杜桐生闻言,松了一口气,仍是望着她,柔声道:“你一个人住在这,我总是会担心……”
    阿春低头不语,脸颊却飞快攀上两抹红晕。
    玄虚子咳嗽两声,才开口:“田朗柳氏二人皆是意外而死,除了丧仪,还需操办另外的法事,才能安抚魂灵,让其安心上路。贫道此次前来,需要一些关于死者生前的物事,这还得麻烦二位帮忙找寻一番……”
    暮色四合,将沉未沉的倦阳在天边融成一滩乱霞,归巢的鸟雀在林中扑啦啦地飞,这华灯初上,家家户户生火烧灶之时,小霜观亦升起了袅袅的炊烟。
    屋内,清清正在忙活晚饭,等着锅里豆腐蒸好的同时,切了一把小葱,又打了鸡蛋在碗中,竹箸和碗沿相撞,发出悦耳的脆响。
    她一边忙碌,一边不住偷瞄灶后面坐着的裴远时。
    石头师弟已经能杵着竹竿,自己慢慢走动了,虽然速度比池塘边的王八快不了多少,但他看上去似乎非常自足,甚至主动请缨,提出要在厨房帮点忙。
    清清疑心他那细胳膊甚至拿不动菜刀,便贴心地令他去烧火。烧火只需坐着动手,还能暖暖身子,实在是一项肥差。
    只是她没想到,裴远时面对这等肥差也手足无措,火迟迟点不起来不说,还差点把一旁堆着的柴捆给烧了,场面一时十分狼狈。
    “先把易燃的干柴横着架在灶肚里,再用干草引火,必须时时注意火下有无空隙,不然还会熄……”经过了指点,灶内终于有了火光,清清长舒一口气:“这不是做的很好吗,师弟真聪明!”
    裴远时正灰头土脸地往里加柴,闻言,脸上的黑灰下又泛起了潮红,红黑相交,看上去十分滑稽。
    清清瞄了又瞄,忍住不笑,手指却猝不及防挨了一下,疼的她叫出声:“哎哟!”
    低头一看,食指指尖被刀划了一个口子,已经往外冒出了血。
    裴远时起身不便,只能艰难地伸长脖子往外看:“师姐没事吧?”
    清清含住受伤的指尖,摇头示意自己无事,看见裴远时抻着脖子映着火光的关切面容,不禁柔和道:“豆腐快好了,师弟不必再添柴,把脸先擦擦吧。”
    裴远时一愣,往脸上一抹,果然一手的黑,讪讪地说:“烧火竟如此不易,让师姐看笑话了。”
    清清掏出一条巾帕,在缸里浸湿后递给裴远时,随口问道:“师弟从前在家中没做过这些活计吗?”
    裴远时接过手帕,在脸上胡抹一气,声音瓮瓮的:“未曾做过。”
    清清想到他当初昏迷不醒时身上所穿的锦袍,心里了然,咳……果然是不知哪家的公子哥,流落至此,确实是可怜的。
    她没有刨根问底,心里也非常清楚他此刻并不愿意谈及这些。
    心中有思量,手里功夫也不曾停歇,软嫩的豆腐被整整齐齐的码在碟里,她浇上一点油盐,又撒上葱花,洁白配翠绿,瞧着十分可人。
    那厢,裴远时又默默燃起了火,清清把之前切好的茭白倒进去,炒起了茭白鸡蛋,房内霎时充满了烟火气息。
    玄虚子走了进来,乐呵呵道:“在炒什么东西?这般香。”
    清清惊讶:“师父!你回来啦?”
    玄虚子随意点头,走到灶边,往锅中望去:“竟是为师最爱的茭白。”
    清清喜滋滋道:“这就出锅了,师父可吃过了?我给您添碗饭。”
    玄虚子摇头:“不必,为师已用过了。事情还没解决完,你吃完饭赶紧来后院助为师布阵。”
    “噢……好的,”清清一口答应,又踌躇道,“此次竟这么棘手么?”
    玄虚子道:“不算棘手,不过这次要摆的双星引煞阵比较麻烦,还是回观内保险些。”
    清清诧异:“要用这个阵法?田朗的事有了变故吗?”
    玄虚子长叹一口气:“此事说来话长,待会儿再细说”。言罢,走出屋门往后院去了。
    饭桌上,裴远时试探着问道:“师姐,那双星引煞阵是什么?”
    清清口中塞满饭食,嚼了好一会儿才回答他:“顾名思义,当然是会引来两个怨魂的阵法了。”
    看见他依然满脸疑惑,她又补充道:“此阵与其他阵法有所不同,虽然作法的是道士,但道士引来鬼魂后,并不会出手,而是由鬼魂互相绞杀,待他们彼此消磨后,再出手镇压安抚。”
    “因此,此阵针对那些互有怨怼的厉鬼来说,十分有效用,如果顺利结阵,能事半功倍,一箭双雕。”
    裴远时默默咽下一口饭,努力消化其中的信息。
    清清见状,以为他害怕了,连忙安抚道:“师弟不用担心,你行动不便,在屋里乖乖休息就行了,我们定会把妖魔鬼怪统统打得远远的。”
    ……又被当小娃娃哄了。
    裴远时不得不点头,夹了一筷茭白,转移话题道:“师姐手艺真不错,这茭白炒得脆嫩爽口,十分有味。”
    清清自豪道:“那是自然,师父厨艺奇烂无比,我很小便学着做饭,不然就凭他做的那些东西,我或许早就夭折了。”
    裴远时忙不迭附和,递上几句师姐高明之类的好话,直把清清哄得眉开眼笑,也奉上几个玄虚子当年错把韭菜认成葱之类的桥段,一顿饭吃得宾主尽欢,屋内外充满快活的空气。
    第7章 变故
    小霜观后院有一株很老的桃树。
    到底有多老,玄虚子说不清,至少在他们师徒二人来这里落脚的时候,它已经比屋檐要高了。老桃树枝干虬劲,树皮也是饱受风霜的样子,但仍枝繁叶茂,每年三月在这古旧的道观内开出一片灿灿的粉霞。桃树好看,又辟邪,还有桃子可以吃,师徒二人都非常喜欢。
    玄虚子曾说,院里这棵,是能成精怪的。
    此时正值仲夏,桃花自然没有,只剩一颗颗青色的果实藏在枝叶间,在并不算十分亮爽的月色下,见得不是很真切。
    清清负手站在树下,一个劲往叶子里看:“今年这桃子怎么迟迟不熟?八月了还这般小。”
    玄虚子正往田朗死时身上穿的衣服上撒无根水,闻言头也不回:“近来半日晴三日雨的,雨水太多自然熟不起来,再这么下去,怕是全得烂在树上。”
    清清哀叹一声,转过头帮玄虚子安置香案:“师父,这么摆对吗?”
    “往东再偏三寸,在把香烛全部从根部削一寸。”
    清清依言照做。
    田朗和柳氏的血衣已经撒好了无根水和香灰,此刻摊开并排着放在地上,周围用铜钱摆了个大圆形,铜钱数目为二十八,象征着二十八星宿。
    玄虚子站起来,四顾了一圈,满意道:“差不多了,戌时二刻准时开坛。”
    夜深了,山风吹着有些冷,清清抱着手站在屋檐下,抬头望了望天,云层愈来愈厚重,月亮已经彻底看不见了。
    玄虚子点燃油灯,放在血衣上,又点了另外一盏。小小的火苗在风中更显微弱,仿佛下一秒就会熄灭。
    戌时三刻到了。
    玄虚子燃起了香,朝阵内血衣拜了拜,一边念着死者生平,一边围着铜钱组成的圆阵慢行,走了一圈又一圈,每一圈都不多不少,只走七步。
    清清握符持剑,站在一旁默默随侍。
    她明显感觉到从第六圈开始,周遭温度开始降低了。
    与此同时,两件血衣上的油灯越来越亮,火苗不再跳跃,出奇的安定。
    玄虚子越走越快,经咒不绝于耳,不知何处吹来一阵及其阴寒的风,油灯光亮陡然大盛,玄虚子猛地停住脚,厉声喝道:“冤孽!还不现身么!”
    一瞬间,所有的风都停了。
    清清紧紧攥着手中的桃木剑,屏气凝神地望着阵内。
    一盏灯忽闪了几下,一个淡淡的青灰色影子从血衣之上缓慢升起。
    来了!
    清清紧盯着影子,起初它只是一团飘忽的烟雾,随着玄虚子手中三清铃的摇晃,渐渐地显出了身形,似乎是个身材短小,表情呆滞的中年男子,本该是右腿的位置始终空缺着。
    看来它就是田朗了。
    不过,那柳氏怎么迟迟不出现?
    正疑惑着,另一盏油灯突然熄灭,同时一股极为怨毒的气息席卷而来,清清霎时间就汗毛倒竖。
    好强烈的怨气!
    她还未作出反应,灯又自燃了,在火光的映照下,她清楚地看到阵内多了一道身影,这一切不过转瞬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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