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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公羊月长剑一翻,与苏无对峙:你污蔑我,这笔帐如何算?
    苏无闻言,这才看清来者面容,不由大惊:你是人是鬼?不,你没死!
    公羊月懒得废话,剑锋已动,再度抢攻上,苏无扇子已失,脚下皂靴一甩,飞出刀片,竟以腿功,与他交手过招。晁晨提刃,亦要参战,却被公羊月一个眼神阻了回去,他不由低头看向手中那枚陈年梅花钉
    公羊月定然是想自己亲手了结。
    于是,晁晨退了出去,联手繁兮,先将风骑中擅动者解决,而后死守城楼梯与开门绞盘,将所有人都阻在楼上,尤其防着桓玄后手桓玄的兵就在城外,他们得赶紧解决苏无,再想法子掣肘这位野心勃勃的王臣。
    城楼上观战的江木奴不停搓动手里的叶刀,终是控制不住,将四轮车向前一驱。
    望楼上忽然飞落一抹倩影,那名被姬昀唤作阿姜的女子,一直在暗中看守,江木奴一动,她的丝刃立即卷了过去。
    江木奴露出诡异的笑容:姑娘,可否帮在下一个小忙?
    阿姜沉默片刻,将丝刃卷扬起,带着那瘫子从城阙上飞落。江木奴凌空,并不慌张,甚至还多嘴替苏无指点了两招。
    攻他期门!
    空门出关元!
    苏无乍然回首,略过那女子,以为是援助已至,不由信心倍增,想借江木奴的手杀人:你我联手,可别让这小子再有机会逃出生天。
    好说!
    江木奴偏头,对阿姜呵呵一笑,后者面无表情退开,在后掠阵,江木奴届时双手一合,运气推掌,掌风助力,苏无接了一个鹞子翻身配合,双腿一卷,鞋刀擦落公羊月鬓边一缕碎发。
    苏无预备再想前进一寸逼喉,长剑已至,反手贴着那薄刀口切过,两人内力一拼,同时退开。
    公羊月握剑手微颤,苏无心头一动,想是他受伤坠海内力有损,不由大喜,再强攻他肋间期门。
    来得正好!
    公羊月双目一眯,霍然旋身与之错开,趁其变招,忽又掉头如燕返,向苏无拥去。
    苏无大惊,与他推手却如撼昆仑,如何也撞不开,只能垂首,力走下盘。
    公羊月正等他空门暴露,登时两手交错甩剑,长剑自袖下过,白刃出腰,贯穿一偌大血洞。苏无捂着伤口小退,却被身前的红影罩住,进退不得。
    地纪式已尽皆补全,这一招君怀袖,正是东牟郡落海时所悟。
    即便功非全盛,也一样能取你狗命。公羊月哼笑一声,一脚将他踹开,向后拉开仆步,又猛地跺步而上,你刚才骂我骂得很舒服是么?哼,这一剑是为我娘所刺!
    苏无滚地偏躲,那剑影纷纷如雪落,照得他眼睛发木,只能以手背遮掩,刹那如堕黑暗。他欲听声辨位,但剑声却消隐,四下的抽气声、惊呼声、脚步声被渐次放大,等他从黑暗中睁眼时,剑气在前,剑身发白,如见太阳。
    长夜终有尽时。
    噗
    白刃过胸,苏无鲜血从口鼻漫出,整个人像后一倒,抽搐着躺在地上,两眼瞪得滚圆,渐渐再无动静。
    这一剑长夜尽,是为晁晨所刺。
    公羊月拔出长剑抖血,又就着苏无袍角拭了拭,这才收剑归鞘,转身向江木奴走去,后者将手中叶刀一展,微笑相望。
    晁晨惊呼:公羊月!
    然而,谁都没想到,苏无等不来桓玄的帮手,竟是龟息诈死。江木奴同时动手,动手的一瞬,苏无掐准时机同时暴起,两面夹击
    去死吧!
    长剑脱鞘,只听当啷几声乱响,那叶刀尽数被扫开,江木奴眼中闪过一丝失望,同样的,苏无眼底也起了两分不甘,但好在那飞刀替他拖住人,他得以背刺,用尽全力将藏在手心的断刃刺下。
    江木奴猛地甩袖,袖中还藏有两刃。
    眼瞧公羊月无路可走,就在这时,江木奴拍掌而起,让出空隙,公羊月翻身自四轮车上滑出,而江木奴手中的两刀并行,打穿苏无双肺。
    你你和他苏无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眼前的两人会走到一路。
    江木奴落在他跟前,一把钳住他的下巴:你敢说你不想杀我?
    苏无沉默。
    他不明白,自己的设计天衣无缝,最后为何落到这般田地!
    他将所有人算计在内,甚至包括江木奴,他本想将晁晨解决后,再同桓玄反应破军的阴谋,拿出当初刺杀拓跋珪一事表忠心,同时反证叶子刀救人一说,毕竟,拓跋珪回国后,一直在留心这位义士,那么他就能完成洗白的最后一步,将破军悉数作为替死鬼,自此后入朝为官也好,在野继续操控拏云台也罢,都能换得一身干干净净!
    苏无喘不上气,江木奴吊着他脖子,不给他一点活路。
    而后,在苏无惊诧的目光下,江木奴将脸上那块几乎与脸合为一体的面皮一点一点撕下,露出惨白的、完好的、年轻的面容。
    江木奴温柔地用只他俩能听见的声音道:希微,我就想看你离功成只有一步却功败垂成的模样,绝望,就像当初的我一样,绝望。
    多久没人唤他的字了?
    希微,希微。
    苏无动了动唇,发不出一点声音,他说
    原来你还没死,温白。
    晁晨并不是苏无的第一选择,东海相遇前,那个倔强不服输,瘦弱得犹如冬雪白鹤的少年,才是他最初的抉择。
    原来,你那时有这般绝望吗?
    苏无双眼发木,手指从脖间滑落,怔怔望着那张经年不见的脸,又透过那张脸望向天外,天外飘落红梅朵朵,他笑着咽下最后一口气。
    温白撒手,向后倒下,倒在血泊中喘息。
    这世上早就没有江木奴了,如果江木奴在世,又怎么会是眼下这样的结果呢?
    作者有话要说:
    本来想啰嗦解释一下,但是觉得这样的留白刚刚好,给人遐想。
    如果有问题,再单独问好了。
    下一章完结,感谢大家一直以来对我的支持,喜欢我就收藏一下吧。
    注:参考史实苏峻祖约之乱,《晋书列传第七十》
    第224章
    你回来了?
    能进去坐坐么?
    那是自然, 快请进。来,把伞给我,衣衫都湿透了, 外头雪大怕是轧得有一尺高, 你先喝口热茶, 我去给你添件干净衣裳。
    希微,不必费心, 我一会
    别说傻话, 你这样子,可不像衣锦荣归, 若无处可去, 不如留下,我这儿一碗两筷, 倒是不缺, 酒在炉上热着, 你待会可要好好跟我说说,这些年如何
    那影子穿过整院的梅花, 他痴痴站在雪中, 泪眼模糊。
    从什么地方开始说起呢?
    那就从宁康元年(373)开始说, 这一年, 三次北征的晋国大司马桓温病逝;这一年孝武帝司马曜掌政;这一年,公羊启化名羊启, 迎娶定襄公主拓跋香;这一年, 距离蜀王张育叛秦,绵竹围城还有一年
    这一年, 公羊月两岁,这一年, 晁晨还未出生。
    这一年,温白和苏无相遇建康
    我叫苏无,一无所有的无。
    我叫温白,一穷二白的白。
    那年,温白一十三,因为天资过人,举孝廉,入太学念书。他性子闷,少与人交道,从家乡千里赴建康,也没几个朋友,偶尔学宫的学子踏春游赏时,为了省几个钱,他总独自留在明堂苦读。
    就这样,他结识了时时逗留辟雍,借机旁听的苏无。
    因祖上之故,苏无自幼随家中东躲西藏,那些寻常人能做之事,皆与他无缘,他只能默默渴望,又小心翼翼模仿。
    其实,梅弄文的遭遇,正是温白一生的写照。
    年幼的他深感仕途迢迢,因国子学之故,前途无望,恰好此时北方君王风头正盛,为巩固政权,延续汉制,招揽天下能人义士,诸如氐秦天王苻坚,甚至亲赴太学讲学,于是,他动了心思,想离开晋国北上,另谋出路。
    于是,他找学宫中唯一亲近的陈韶借钱,筹措路费,陈韶却并不认可他的观念,强行劝说,惹得不快,两人不欢而散。
    最后还是苏无借了他足够的盘缠,祝他前途似锦。
    他不等天明,连夜乘船北渡,可惜时也命也,他既不负盖世奇才,也没有遇到慧眼识珠的伯乐,周转几国之中,钱财散尽,吃了上顿没下顿,要多糟糕有多糟糕。
    那时,窝在漏雨的马棚中,他也想过回头,可每每咽不下那口气,咬牙还是坚持下来。
    他将希望寄托于巍巍秦国,像吊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希望能成为王猛第二,希望苻坚能助他完成大梦。然而,无论他如何卖弄才学,费尽心机展示,终不得君顾,唯换来冷眼频频。
    不仅如此,王猛还奚落他心机不纯,有小智,无大才,一旦不顺意,则必为人祸。
    凭什么?
    凭什么就断言他一生?
    温白生恨,负气出长安,放马乱走一通,途经野人谷时,已饿了三日有余,眼看面青死气生,他不甘心被一语成谶,于是在山间刨土找食,撅菜根果腹。
    这一刨,阴差阳错掉到地洞中。
    在这里,他见到了张宾的传人,继承其遗策的江木奴,不过彼时,那洞中只剩白骨一垒。开阳合力围剿下,江木奴负伤遁走,并未逢奇迹,最终不治,草草离世。
    温白贪图他腰上玉扣,想摘去换钱,揪扯时扒出两卷手书,一卷乃张宾一生智计的结晶,另一卷乃江木奴亲笔手札。
    通读手札,他知道了眼前这死人的身份,还有未完成的大计,那种壮志未酬深深引起他的共鸣,于是,他携书离开,走时在尸首前三叩首,谢其救命之恩,并发愿,若能活下去,便承他遗愿以报。
    愿是随口取的,为心安,也为给自己一个坚持的理由,出了地洞他便给抛到脑后。这君子不守信,是要天打雷劈的,结果人还没走出野人谷,便给另外来寻江木奴之人半路截杀,他不得不被迫逃亡。
    这一逃,阴差阳错为萧九原所救,误认作流民,给带回了不见长安。
    因为感念萧九原的知遇之恩,温白一直努力当个好人,习武后与同道并肩作战,他甚至生出依恋,生出自豪,觉得自己一生有所价值,即便没有高官厚禄,似乎也不是那般难以接受。
    于是,他将那手书彻底忘记,不想牵扯进列国纷争之中。
    可惜,天不遂人愿,晋国降将骤增,在追查逆贼之时,接连有人失手被杀,当时三公之中的华仪等人怀疑内鬼,而他的资历最浅,且来路不明,就在这几人商量是否要暗中调查以还之清白时,被他听去半截。
    无端的怀疑让温白心灰意冷,他又想起了那两册没有销毁的手书。
    破军开阳
    那手札上似乎都有提到,若教他们发现,岂非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不见长安中除了萧九原,他谁都不信,于是,他留书一封,暂离洛阳。
    他渴望萧九原来追,便与他和盘托出,道尽这些年的坎坷。
    可是等了许久,该来的人也没有来连他也不信自己吗?漂泊数年,走投无路的温白,在大雪之中,浑浑噩噩叩开了苏家的门。
    昔年的朋友接纳了他,建康小居的日子,他依然心存执念,坚持写信,虽然这些信,半数都寄不出去。
    谁曾想,就在他魔怔时,这些字迹潦草的酒后信被苏无悄悄拿去,字句之间,读出了那个惊人的秘密
    原来这些年,温白没有入仕,却阴差阳错结识了萧九原,还成为了不见长安中的文公白鹤仙。
    借生嫌隙的机会,苏无设计,以其为饵,将来江南相寻的萧九原诱杀,等温白酒醒,匆匆赶去时,见到的只是破碎的尸体,还有急怒攻心的华仪等人。
    他永远也忘不了那噩梦缠身的一天,多少年了,眼前还会浮现那日的血流遍地,和无可反驳的诘责
    温白,你忘恩负义,竟与贼子联手杀害九原先生!
    亏他还信你绝无逆心,千里迢迢赴江南想将你劝回,怕你心有芥蒂,更是赌上一生清名为你作保,可你呢,你又做了什么?你害死了他,你这个叛徒!
    叛徒!
    他再也解释不清,他虽未杀萧九原,但萧九原切切实实因他而死,他恨,他恨!恨入心窍,他拼命想活,于是,拼着残废一双腿,从华仪等人的联手下,留存残躯苟命。
    也是那一天起,他戴上面具,像江木奴一样活着,成了个无心之人,烙上叛徒之名,永远留在《开阳纪略》的阴卷上。
    我叫苏无,一无所有的无。
    我叫温白,一穷二白的白。
    如果能重来,即便冻死路途,他也不会再叩响那座柴扉。
    该你了,愿赌服输。
    公羊月举剑相向,温白却不避不躲,凛然赴死。他该做的事,想做的事,都已做到,也是时候下九泉去见见当年的故人。
    剑锋过喉咙,温白直挺挺不动,瞪着眼睛无声一笑:公羊月,你真以为你赢了吗?
    晁晨奔过来,将好听见他这话,心中咯噔一跳,伸手欲阻却迟来一步,那吹毛立断的剑,杀人再轻易不过,只见鲜血从温白脖颈上的血痕中汨汨外涌,止都止不住。
    报
    长街有快马疾来,马上传令官为人群所阻,只能亮嗓高呼:征东将军刘牢之,离任京口后,自缢而亡!
    江木奴口含鲜血,张嘴大笑:时若向前,人力无阻,命若有定,唯天不改!你我皆不过红尘芥子,不过推着滔滔大江前行的白浪!哈哈哈!男儿立身,岂可一反再反,刘牢之先叛王恭,再叛会稽王父子,如今被夺兵权,又想反桓玄,他必死无疑!
    晁晨死死抓着他的衣襟:你究竟做了什么!
    你以为我在做甚么?你以为我的目的就是对付你们几个毛头小子,只是找到《开阳纪略》!我要让你们即便杀了我,这晋国江山,也无力回天!我要让天下重回战乱,我要让所有曾看不起我的人悔不当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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