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是她曾经习惯了的艺术氛围,她打扮得也格外艺术,全黑的紧身露肩裙,只在右耳戴了极其夸张的耳饰,一大串白色透明的泡泡堆叠着,从耳垂流向肩头,苏雷站在她身边,定制款黑色条纹西装,衬着高挑的身形格外利落。
两人看起来真是一对璧人。
童瞳跟边城看到他们的时候,两人正在Logo墙前签名拍照,镁光灯一打,比明星还要闪亮。
程山山看到童瞳,小跑着过来跟他拥抱。
童瞳轻轻回抱她,程山山不负众望地看起来就过得很好,一切仿佛理所当然。
粉丝观众陆陆续续检票进场,人太多了,童瞳来不及叙旧,他还得去后台去跟深沉一起,做节目的场控。
边城跟苏雷和程山山进了观众区,童瞳转去了另一边。
余光一瞥,他看到苏雷跟程山山十指紧扣。
鱼贯而入的观众落了座,整个舞台与观众席设计得很像歌剧院或T台秀,表演在中间,观众在四周环绕,圆形的舞台可以升降,离观众也很近,非常聚气。
舞台上有几束光从天顶打下来,笼罩着舞台上几个悬吊的白色秋千,秋千上方差不多一人高的位置垂挂着一大片褶皱的白色绸缎,很美又很梦幻,只是没人看得懂这是什么。
开始了,线下演出跟平台的线上直播同步开启。
没有主持人,只有一个艺术家模样的中年女人上了台,利落的短发,穿一件宽松的白色大袍子,拿着话筒现场邀请了几位观众上台做一个简单的互动。
程山山举了手,女艺术家点了她上台,还有另外两位女士一位男士。
艺术家让他们一人坐上一个秋千,没什么高难要求,就是自由自在地荡秋千。
几个人和观众都不明所以,程山山往后退,然后向前荡开,神奇的事情出现了,她的头顶响起了一串音符。
原来这是一个可以触动式的声音交互装置艺术,女艺术家冯月越专门为此次音乐会设计的作品。
每个人能触发的声音都不一样,有的清脆,有的悠长,随着荡秋千的快慢高低,还会有不同的节奏呈现。
当五个人一起荡开,交叠错落的音乐就自然地形成了。
听觉上如此,而视觉上简直如梦似幻,原本静止垂落的白色绸缎也随着秋千荡开,一大片如羽翼飞扬,场地上突然袭来山谷里的风。
短短两分钟,五个随机选择的观众,用他们随机形成的动作,创作出一期一会的开场曲。
表演结束,全场报以热烈掌声。
程山山玩得尽兴,回座后跟苏雷说:简直太赞了,冯月越好厉害,童瞳也好厉害,能请到这样的人做出这样的策划。
灯光暗下去,秋千和绸缎帐幔都向上升起,至高空没入黑暗。
圆形的舞台缓缓向上升起,灯光变换为如月光一样的清晖,一个坐在高脚凳上的人影出现,观众们都认出来,是梁海深。
这是重新编曲过的《彼岸之河》,农人在田间打招呼的问候声,地里秧苗汩汩的灌溉声,风过林梢,虫鸣四起,自然万物热闹了一阵又寂静下来,舞台的一角有人在敲击铿锵粗粝的立鼓,梁海深抱着吉他拨动着,有些生硬,却又格外真诚的歌声响起。
春天的叶
夏天的影
秋天的坠落
冬天的岭
我的倒影在那山上
风哟,雾哟,伸手也抓不住哟
我的梦境穿透河流
花呀,雨呀,漂流的等待呀
归去吧,归去吧
那不是慰藉
是我心里的谜底
简朴至极的词,唱到最后,舞台上落下全息投影,梁海深的身边围绕了一群孩子,是他在融河的学生,他们坐在地上环绕着他,一起唱这首歌。
风哟,雾哟
花哟,雨哟
归去吧,归去吧
去我心里的谜底
演唱结束,全息投影画面淡去,全场在片刻的寂静后,掌声雷动。
梁海深仍旧淡淡地,起身鞠躬,眼角却带着闪烁。
接着船尖上的捕鱼少年跟一个著名的女歌手改编合作了《海上花》。
舞台又落下全息投影,转为风急浪高的海面,少年手持鱼叉,唱了敬畏自然神灵的祈祷之歌,而后风浪渐息,钢琴声起,女歌手缓缓走出,治愈般的歌声响起。
不知什么时候童瞳偷偷溜到了观众席,挤到边城身边。
边城看得聚精会神,一时没留意被人轻轻握住了指尖。
怎么样?童瞳在他耳边问道。
边城回握住他的手:如梦似幻。
乌仁其什么时候出来?苏雷也看到童瞳,越过边城问他。
在最后,重磅推出。童瞳回他。
坐到《海上花》快结束,童瞳再捏了下手:我得回去工作了,一会散场等我。
艺术家与音乐人的表演交错进行着,声、光、电、影轮换着,又过了五六场演出,不知不觉到了尾声。
乌仁其出场前,一段急促激烈的战鼓敲响,仿佛千军万马破空而来,舞台上空徐徐落下白色的幕布,灯光落暗,一段重新剪辑、配过音的历史资料纪录片呈现其上。
那是乌仁其的父辈、祖辈,曾经靠一把猎枪与自然和平共舞的岁月,影片画质模糊,却因为珍稀和真实而格外令人震撼,童瞳的念白娓娓道来,讲述了一段荣光历史。
影像渐落,舞台再次变换,几千公里外的亚寒带森林如立眼前,奔跑的犴达罕穿梭其间,乌仁其一身猎装,从怀中掏出从不离身的酒壶,在音乐响起的前奏声中一口饮下。
那头虚拟的犴站在林中与他对视,他与它各自眼中有着不同的平静而慈悲,乌仁其朝那头虚拟的犴遥遥举了举酒壶,而后将酒洒在了地上,他放下酒壶,双手向前伸出,掌心向上,那是一个面对神明祈求的手势。
他唱起了扎恩达勒格,苍凉而豪迈,仿佛这舞台,四周的人群,隔绝天空的屋顶全都不在了,童瞳在后台看着,只觉得恍如又回到那一天的森林。
这一次乌仁其没有落泪,只是在演唱结束,全息投影的森林渐渐消失的刹那有些恍惚。
音乐会最后的ending是一段混合着自然万物的声音和遍布整个演出场地的投影画面,它不是音乐,却是真真正正的万物有声,人声,歌声,牛声,马声,耕地的声音,城市下班的声音,失恋的哭泣,成功的狂喜人与自然此刻站在一条线上,它们互通,互懂。
这是童瞳构思良久的创意。
在这万物有声中,所有参与表演的人与所有幕后的人一起上台,掌声如雷鸣不断,他们联手鞠躬。
背后的幕布中打出所有参与人员的作品和他们的名字:《风写的歌》:冯月越,《彼岸之河》梁海深,《海上花》赵铮、许多染名单很长,直到最后落下字幕,总策划:童瞳,总导演:沈沉。
童瞳与沈沉站出来鞠躬,聚光灯从头顶落下。
不知道为什么,台下的边城一边鼓掌,一边湿了眼眶。
音乐会结束后所有演员和工作人员还有一个after party,但童瞳没打算去,他跟沈沉说了下就先撤了。
童瞳本以为他会发火,不料沈沉只是拍拍他的肩,自然大方地说:去吧,边城还在等你呢。
哎?童瞳挑了挑眉,怎么回事?
沈沉有些尴尬地笑了笑:下午那会儿,我昏头了,别往心里去啊。
他指的是下午发布会那会的昏话,童瞳摆摆手没事儿。
也许是这场比预期还要好的音乐会,作为整个项目第一季的完美收官,让沈沉真正定了心,把童瞳当做了合作伙伴,不再做他想。
也许吧,童瞳猜道,不管怎样,他暗自笑了下,这篇可算翻过去了。
边城、苏雷和程山山在美术馆门外等着他,他们一起去了武康路,那里的巷子里藏着无数家好吃好玩好景的宝藏之地。
程山山最知道这些地方,她带他们去了一家开在7楼的西班牙餐厅,有一个大大的露台,肉眼可见下方一大片红色的屋顶。
童瞳今天太忙了,一天吃得最正式的还是早上边城做的早餐,中午只来得及在工作组急匆匆吃了两口工作餐,晚上压根没吃。
不知道是不是兴奋导致的食欲丧失,尽管他觉得饿,却吃不下什么东西。
边城吃的也不多,几个人坐在露台,程山山点了这里这里的招牌菜又要了起泡酒,童瞳只想喝酒,他要不顾一切地开心大醉。
过了十点,露台来了位弹弗拉明戈的吉他手和一位穿红裙的表演舞娘,如急雨般的弗拉明戈曲子响起,红裙舞娘还没动,程山山一甩头,撩起裙边先动了起来。
其他桌的客人鼓起了掌,苏雷吹了声呼哨,一曲过后程山山兴头压不住,下一首直接转着圈过来要拉童瞳起来一起跳。
童瞳的脸已经微醺,被鼓动之下眼神闪着格外野的光,他转头看一眼边城,似乎在问他。
边城抬了抬下颌:去,去疯一下。
童瞳在满场的起哄声中起了身,他穿一件宽大的白衬衣,忙了一天后这会松散下来,衣服只松松垮垮地罩在身上,却意外地跟今夜的氛围、荡漾的音乐非常融合。
他不会弗拉明戈,只是随着节奏配合程山山随意舞动着,觉得自己宛如一颗水草,被风吹动,被水流冲刷。
没想到小瞳还挺能疯,看着安安静静的。苏雷看着不远处格外尽兴的两人,跟边城说。
他啊,大部分人都被他纯良无害的外表骗了,其实又野又疯。边城弯弯的嘴角落不下来。
苏雷轻笑一声,边城看着他:你呢?这算是重续前缘了?
苏雷欠了欠身,端起酒喝了一口:这算是他没看边城,视线一直绕着那只跳舞的黑蝴蝶:做一场梦。
边城沉默了会,说:开心就好。
苏雷眼神回过来,看着边城:就是,管那么多呢,一刻的开心也是开心。
老实说,我不知道,如果程山山愿意跟你长长久久地在一起,你能跟她处多久。边城跟老友说话一向直接。
不可能的事,我从来没想过。苏雷也直接。
山山是单身?边城又问,觉得不太相信。
苏雷却说:我不知道,没问,也不重要吧。
过了会他把同样的问题抛回给边城:那你呢,如果小瞳跟你长久在一起,你能一辈子当情圣?
我可不是情圣。边城也看着那个不管不顾的小疯子:我就是,看到他就没办法。
苏雷嗤笑:还说不是。
苏雷,我在考虑,我们那家智能家居公司可不可以搬迁到南京来?这个问题其实边城从来之前就在想,此时他认真地询问搭档的意见。
然而苏雷似乎半分惊讶也没有,他看着边城,叹了口气:我就在等你什么时候说,不要异地,边城,谈恋爱不能异地,好不容易找回来的 人,不能再弄丢了,我当然是同意的,我们好好做下市调,争取能在搬迁之前就搞定几笔业务,那样会稳定点,另外我还想说,我在宜江还有家里航运公司的事要处理,智能家居这边可能得靠你多打理了。
他们从少年认识,又一起创业至今,彼此要做什么怎么打算,早就心领神会,边城点点头,跟他碰了碰杯:兄弟之间不说谢谢,但我还是想说,谢谢支持。
童瞳跳出了一身汗,跑回边城身边,一口气把杯中剩下的酒喝完,大叹一声:爽!
边城抽出纸巾擦了擦他额角的汗,苏雷在一边啧啧咂舌。
这夜他们住在了上海,工作组给童瞳留了酒店房间,他们十指紧扣,摇摇晃晃地走在午夜的梧桐树下,灯影摇曳,影子在身后扭成麻花。
风哟,雾哟,伸手也抓不住哟童瞳唱起了梁海深的歌。
边城靠近他,在他耳畔说了句话。
童瞳停下歪歪扭扭的脚步,他没听清:你说啥?
边城站定,认认真真地看着他,一字一句的声音在夜里格外清晰:我说,你,是,我,的,骄,傲。
童瞳听清了,他仰着脸,亮晶晶的眼神看着边城:你,也,是,我,的。
第87章 水底
周日,童瞳和边城回到南京,他们有一个短暂的假期。
可以短暂的,像一对正常的情侣那样生活。
两个人都对出门游玩毫无兴趣,心安理得地待在家,做当年的那些年里,曾经想过无数次要跟对方做,却都没有实现的那些事。
都是些很无聊的事。
喝水,吃饭,互相看着发呆,傻笑,看片,打游戏,以及某人像人形挂件一样挂在边城身上。
童瞳拿一只拍立得,拍了很多边城,只穿一条内裤刷牙的边城,莲蓬头下热气氤氲的边城,挂着围裙做饭的边城,抽烟的边城。
不知道怎么回事,边城才二十六岁,但他笑起来眼角已经有了细细的纹路,童瞳爱这些纹路,他把镜头凑得很近,拍下了不甚清晰的细纹,然后轻轻吻了上去。
从认识他开始,边城就不是很把外表当回事,因为工作的关系常年风吹日晒,皮肤跟嗓音都像砂纸打磨过一样,他不在乎,也不怎么护肤,只靠一副天生的好骨相撑着。
童瞳以前觉得边城是个灵魂被封印住的老干部,现在久了,他感受到这人骨子里的狂放,什么都不说,不动声色地按自己意愿行事,百折不挠。
相比之下,自己所谓的野根本是虚张声势,毛扎扎而已。
傍晚他们做了一次,在客厅的沙发上,那时晚霞燃透了半边天空,从厨房的门窗映进来,整间屋子都是玫瑰色,夜里他们又做了一次,卧室内皎月伴清辉,喘息如海潮。
童瞳从浴室冲完澡出来,发现厨房的门开着,边城在露台吹风。
手指间夹着一支烟,童瞳走过去,边城拉住他的手,让他坐在自己腿上,从侧面环抱着。
童瞳的手绕过边城的脖颈,抚在毛茸茸的头上,有些微微地扎手,他突然问:边城,你恨过我吗?
边城手指间的烟灰有些长了,他动了动,一截灰白色粉末簌簌落下,他说:在医院的时候,我对你妈妈说过,我没有记恨过你,那是真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