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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还会什么绝技吗?”她自言自语,“除了那个奇怪的‘盾’。”
    言罢又不由自主地补充,“开花?”
    铁桦听得一头雾水,犹在费解之时,就见她从掌心变出一捧鲜亮饱满的栎树花,当即惊叹道:
    “哇!你打哪里学会的?”
    “你怎么还会这么厉害的法术啊!几时领悟的,为何我不知晓。我们不是一块儿修炼的吗?”
    “快告诉我。”她摇着她的胳膊,“告诉我嘛三十六……”
    热闹的白於山充满了人界所谓的“家”和烟火之气。
    小椿走在路上,四周都是亲族同胞的声音。
    修补房顶的二叔挥着瓦片打招呼:“三十六,吃饭了吗?”
    五姐和七哥正在为一桶清水吵架。
    “都跟你说了要打溪上游的,你偏不听。”
    “胡扯!下游的水才好喝!”
    “那万一有人在上游洗脚呢?”
    “胡扯!再说,洗就洗,我就当喝汤了,怎么着吧。”
    也有几个在切磋法术,腾云驾雾地你追我赶。
    “三十六快让开!别挡你十三哥——”
    “你凶她作甚么?”后面的十五笑容挑衅,“这点本事都没有,还要叫人家让。”
    小椿沐浴着这些琐碎而温馨的言语,不禁感受到一丝长久慰藉的满足。
    好像这一时一刻的光景,已是自己毕生追求了多年的念想。
    她应该知足的。
    铁桦说得没错啊。
    如今的生活就很好了,干嘛还要奢求别的呢……
    “三十六!”
    不远处的山门口,一个年轻的兄长正风尘仆仆地唤她,那形容仿佛出了趟远门归来。
    “二、二十一?”
    小椿试探性地叫出来者编号。
    对方立时神态憨厚地展开一片笑颜,抬手示意:“快过来,看看哥给你带什么好东西了。”
    “什么好东西?”
    她来了兴致,欢天地喜地跑上前。
    年轻树妖拎着的布袋子竟有半人来高,里头鸡零狗碎的不知堆了何物。
    他一样一样地卖力挑拣。
    “这是给大长老带的风湿药……嗯……那是给三姑姑买的玉容膏,咦,这不是我吃剩的大饼吗?”
    这人兀自摸索了半日,翻得一干锅碗瓢盆叮当作响,可见是个没收拾的。
    终于他眼睛一亮。
    “啊,有啦有啦。”
    “来。”
    小椿就见他取出一只花色斑斓的海螺,轻塞到自己怀中。
    “哥去了趟北海,闲来无事发现那海滩上的贝壳蛳螺挺有意思,就捡了几个拿回来——怎么样,喜不喜欢?”
    纹路粗粝的表面似乎是因为沾染了他指尖的温度而并不那么冰凉。
    小椿两手捧在眼前,隔着沉甸甸的螺,隐约能听见波澜的海浪声呼啸着卷入耳畔,伴着霎时袭面的风,吹得她一头黑发四散一荡。
    “喜……”
    她眸色怔忡,回答得迟疑又晃神,“喜欢……”
    “嘿嘿,你喜欢就好。”树妖一抹鼻尖,自豪道,“不枉费哥在海边顶着那冻杀人的北风挑了一上午。”
    “说来这住在海滩周遭的人可真有福气,什么海蟹、海虾、海鱼,退潮之后满地都是,吃都吃不完。”
    “是啊。”
    小椿若有所思地附和,“还有海龟呢。”
    “对对对。”她哥连声应着,末了不由新奇,“诶,怎么你知道啊?你也去过海边吗?”
    “去过……?”
    她眼珠不住地来回转动,与思绪一起飞快地辗转翻覆。
    我应该去过吗?
    她想。
    我好像是和谁一起去的……
    印象中那是入夜后深邃的沙地,白色的波涛一层接着一层拍打在岸。天地黑得几近融为一体,只有凝在灯笼中的一隅光亮摇曳不定。
    她提着灯,身侧跟着一个人。
    或许是因为自己说了什么很孩子气的话,对方的嘴角弯起了一道颇为无奈的弧度,继而双唇开合。
    “我是和……”
    我是和……
    小椿无意识地吐出那个名字,“嬴舟。”
    茫然无着落的瞳孔蓦地重新有了色彩,她恍然大悟地重复,“对,嬴舟!我是和嬴舟一起去的北海!”
    一直以来若隐若现的人影倏忽凝成了一个五官俊秀温厚的少年。
    “嬴舟?”树妖不明所以地挠头,“那是谁?你的朋友吗?”
    当小椿再度抬头环顾这与世无争的洞天福地时,她突然就明白了什么。
    一股强烈的悲哀汹涌着漫上心头,手掌里的海螺因为紧握的力度而硌着皮肉,她不得不深深闭住眼目。
    “嬴舟他不在这里……”
    对方惊讷地看着她神情的变化,登时手足无措起来。
    “不、不在这里,你也不用哭啊……他,他是谁?住哪儿?要不,哥帮你去找他?”
    小椿却一言不语地摇头,泪眼迷蒙地转过身一步一步往回走。
    树妖:“诶——”
    嬴舟不会在这儿的。
    他不能在这儿。
    脚下每踏出一步,过于明媚的阳光里都会清清楚楚地闪过那些浓墨重彩的旧时光。
    白石河镇的花盆与鬼打墙,开封府打杂的小院落和一口冷硬的红糖糍粑,以及……北号山上,山樱映池的那个午后。
    每寸过往都深刻得分毫毕现。
    族中长辈们纷繁热闹的说话声忽然被她抛到了脑后。
    小椿朝左边望去,是争执不休的兄长和姐姐,朝右边望去,是其乐融融的叔伯姑姨。
    铁桦树的声音在此刻落入脑海。
    ——你看咱们一大家子都在这儿,热热闹闹的,不比山外好么?
    好啊。
    当然好啊……
    可是。
    小椿紧捏着那只海螺,朝阳春光融暖的白於山道:“可是我这辈子,就永远见不到嬴舟了……”
    她不管不顾地悲声说:“我好想见他!”
    也就是在那一瞬。
    欢声笑语的兄弟姐妹与长辈后辈们同时定住了身形,灿烂多彩的树精一族像是一张易碎的背景,“啪”地一声裂出蛛网似的痕迹,继而轰然碎开。
    她足底悬了空。
    毫无征兆地落进了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的混沌之中,四面八方都是无边无际的深紫色。
    而夹杂着长梦中白於山画面的碎片纷纷自她周遭飘入无尽的深渊里。
    小椿试图想要抓住些什么,但伸手一够,破碎的流光便从指缝流走,消散得分毫不剩。
    当她摊开五指时,掌心里只剩一个厚重苍凉的海螺。
    ——“喜欢就是……”
    ——“你走路的时候,吃饭的时候,修炼的时候,睡觉的时候,脑子里不自觉地就会浮现起对方的模样。”
    ——“无论在做什么,偶尔总要莫名地停下来……”
    ——“遇到开心的事情想第一刻告诉对方,遇到难过的事,会想立刻就见到她……仅仅只是能看对方一眼,就能有莫大的安慰。”
    *
    白栎的小树在黑夜里发出萤绿的光,震动得愈发频繁,宛若有什么东西行将挣脱而出。
    那头鹿蜀看见这等异样,急得直跑蹄子,围着狼犬转着圈地来回跑,奈何后者竟一点反应也没有。
    它眼睁睁注视着这貌不惊人的草根爆发出一股惊人的灵力,洒出大把细碎的华光,当即吓得夹紧了尾巴,慌不择路地跑到乔木之后躲避。
    待得一切尘埃落定。
    四野里安静了许久,连吹了半夜的西北风也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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