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非是久病床前无孝子,嫌弃我在杨家住的长久了些?
燕赤霞回想着这些时日双方见面和家丁的神情和态度也不像是这么回事。
那到底是为何?
见燕赤霞坐着久久不回答自己的话,杨员外也默不吱声,故作的拿眼不断的在客厅里四处瞟着,就是不看燕赤霞一眼。
燕赤霞见杨员外这种神情和态度,仔细的思考着对方说这话的用意。小心谨慎的措辞,开口说话。
“燕某在贵府的时间虽说不长,但也晓得员外并不是吝啬小气之人,想来不是因为我在贵府住的时间长久些而怪罪我。”
“只是员外今日突然口出此言,不知这是何意?”。
“那日某进入员外女儿屋内,我也心知不妥。然也是实属无奈。救人心切之下失了分寸,还望员外恕罪则个。”
“你进入小女屋内救人,虽有些失礼,但当时情况特殊,我并不因此怪罪于你,你也不要说出让我宽恕的话。”
杨员外见燕赤霞东拉西扯,就是不说他想听到的话语。只能摇着头淡淡的说道:“我们现在说的不是谁对谁错,而是这事已经发生了,不管当时情形如何,你深夜进入小女卧房这是不争的事实。”
“我女儿清白已失,你得做出弥补!”
“弥补?”
“这种事情,员外想让燕某怎么弥补?”
燕赤霞面色剧变,站了起来说道:“莫非是杨员外想让我休妻再娶了你的女儿?”
“这事万万不可,我的妻子虽说也算不上糟糠之妻,但也是一直谨守妇道,在家含辛茹苦的带大我的儿子。”
“妇节无亏,我怎能休妻!”
看见杨员外还真有点头让自己休妻的意愿,燕赤霞不断的摇头,愤愤不平的直言道:“燕某情急之下救的员外女儿的性命,虽说有些失礼,但总归没有大错,员外今日却让某因此休妻,实在是欺人太甚!”
“这……”
杨员外听到燕赤霞这番说辞,心里也觉得对方说的有理。不由的有些愧疚!
但看到燕赤霞就是不肯低头,措辞强烈。心里更想着自己女儿的余生幸福,杨员外当下瞪着眼说道:“老夫不管你有妻还是无妻,反正我家女儿的清白被毁,你就必须负责!”
“你有错在先,老夫没有报官,就已经是忍让。让你娶了我女儿也是天经地义,谁让你进了她房里!”
“你……”
燕赤霞气的七窍生烟,气极之下站起身来手指着杨员外,想想于礼不合,又愤愤放下。
“我就算是看到她光着身子,那也是无意之举,当时更是不敢多瞧一眼。”
“再说某还替她盖上了被子,就怕被人看见于损声誉。”
“我如此好意,反而被你们当成了狼心狗肺,你们杨家就是这么不讲理的么?”
“什么,你居然看到我女儿光着身子?”
杨员外听到燕赤霞这话目瞪口呆,气得直哆嗦。站起身抖抖索索指着燕赤霞却黯然无语,只能恨恨甩手,出门离去。
“气死我也!”
“请员外留步,听某一言!”
看到杨员外这个反应,燕赤霞也是醒悟自己不小心说漏了嘴。连忙起身拖住杨员外苦苦劝说。但杨员外依旧愤愤不平,拂袖而去。只留下悔恨交加的燕赤霞在原地不断自责。
自杨员外愤愤离去之后,再也没有找过燕赤霞。而燕赤霞也乐的安静,以为事情就这样了了,平平稳稳的杨府过了春节。
正想着等天气暖和些就启程的燕赤霞在客舍里忙里忙外的把最近的看书心得汇总,好带在身边远走他乡。就听到杨府家丁前来禀告,说是杨家小娘子刘杨氏前来拜访。
听到刘杨氏来访,燕赤霞心里一个咯噔。晓得对方多半为了杨员外所说的弥补而来。为此心里很是纠结,不知是见,或是不见的好。
不见的话对方是主人,见的话又如何去拒绝呢?
这事双方都有过失,不追究还好,要是真追究起来,谁也没有理。关乎到女人名节的这种事,光有道理也说不通。
燕赤霞正在左右为难之际,就听到门口有人说话。
“奴家就这么不招人待见的么,在自家家里见个客人,燕相公也不能同意?”
刘杨氏一身素服、未施粉黛,只是眉毛略略的修整过,弯弯的柳叶眉更显其娇弱,更显几分我见尤怜的弱女子模样。
不知是因为守孝还是刚出月子的缘故,刘杨氏头上裹着白色的素帕。带着个女婢跟在身后就直接进了燕赤霞的客舍,边走边说直接来到燕赤霞写字的桌案前才停住脚。
见刘杨氏不请自来,燕赤霞再是为难,到了这个时候也必须起身见礼,然后才按主宾各自落座。
“燕相公看起来兴致不高,莫非是在怪罪奴家不请自来?”
“某正在将近段时日的一些看书心得汇集在一起,屋里有些凌乱。不敢请娘子进来。”
燕赤霞急中生智,连忙给自己找了个借口搪塞对方。道:“就怕因此而失礼,某心中恐慌,所以面色不豫。”
“燕某惶恐,还请娘子莫要见怪!”
“奴家哪敢怪罪燕相公。”
眼看着燕赤霞连连施礼,刘杨氏连忙站起身回话。过后就把客舍里的摆设粗粗打量了一番。微微说道:“燕相公惶恐是不假。但因为屋里凌乱而惶恐却不见的是真的吧。”
“燕相公是个爽快人,那奴家也明人不说暗话。”
“上次我爹爹与你谈话过后,不知你考虑的怎么样,意下如何?”
刘杨氏大胆直爽,开门见山就把来意点明,直接问燕赤霞考虑的怎么样。
燕赤霞见对方果真是因此而来,唯有连番苦笑,再次出言拒绝。
“恕难从命!”
燕赤霞拱手说道:“娘子应该知晓,当时燕某也是救人心切,这才在无意中冒犯。虽说有错,然于大节无亏。”
“还望娘子恕罪则个,理解某之难处,燕某实在是不愿休妻。”
“嗯。”
刘杨氏听到燕赤霞这样说也是点头赞许,出声相和。淡淡说道:“燕相公之意奴家心里已然清楚。不愧是位读书人,有情有义。”
“燕相公这字写的真是漂亮,笔走龙蛇、力透纸背。想来也是曾求学苦读,下过一番苦功吧。”
刘杨氏一双美目四下打量,见到燕赤霞在桌案上写个的条目。当下指着这些条目问道:“听潘家小哥等人称你为相公,不知燕相公是曾参加过科举还是曾经官职在身呢?”
燕赤霞正想着刘杨氏听到自己拒绝对方后会有如何反应。完全没想到对方重重提起,却又轻描淡写般的轻轻放下,转而拿着自己写的字墨说道。
燕赤霞有些不明白对方如此虎头蛇尾是因为什么。略想之下也没明白因由。只能点头回答道:“某年少时曾读过诗书,并且习了几年字。……”
“几年?”
刘杨氏听到燕赤霞这番说辞明显不太乐意,略略皱眉的说道:“燕相公这是欺我是个妇道人家,没有眼力么?”
“就燕相公这手字,若是没有十几年的苦练怕是没法写的出来。”
“这点眼力劲奴家还是有的。家里的人都说燕相公是个侠骨热血的厚道人,想来也不会故意蒙骗奴家。”
刘杨氏心里有些好奇,但面上却是没有显露。只是眼看着燕赤霞淡淡的问道:“莫非这里面有什么不足与外人道的因由?”
“不知燕相公能和奴家说道说道吗?”
“这……”
“这……”
元朝至今已经科举十一次,全国取士千人左右。再分为左右榜,南人和汉人也就四五百人,撒在全国各地,进士身份相当招人眼。燕赤霞没想到刘杨氏转过个弯就问起了这事,又是左右为难不知如何解说才说。
“这有什么为难的吗?”
刘杨氏见燕赤霞大是为难,开口数次都没有说出个所以然。脸色不由的有些诧异。开口说道:“就算燕相公身份不太好在外张扬,但圣教中人那个不是朝廷的眼中钉?”
“就算燕相公身份有些特殊,那也总不能比明王和红巾军刘福通刘将军还招人眼吧?”
“说说吧,我不对其它人说道就好!”
说完这句话,刘杨氏就主动把自已女婢打发到屋外去了。道:“如意,你去外面看着,不要让任何人靠近燕相公这屋舍。”
眼看着那名女婢领命而去,还特意关上了客舍的房门。燕赤霞心里苦笑一声,只能向对方吐露自己是进士出身,并将自己无意中被韩山童、刘福通连累,不仅丢官弃职,更是蒙冤入狱、家人离散之事一一道出。
刘杨氏一直安坐着听着燕赤霞说道。见燕赤霞说完后就默然坐在桌案前,一言不发、脸有痛色。刘杨氏过了许久才开口说道:“原来燕相公就是往日的濮州铁面判官,相公铁面无私、热血侠骨之大名奴家名闻已久,今日一见足慰平生。”
刘杨氏款款而拜,燕赤霞见此只能再次起身施礼避让。
谁知还没有落座,就听到刘杨氏又继续说道:“今日听相公如此说道,才明白燕相公拒绝爹爹不是虚言。倒是奴家让相公为难了。”
“还望燕相公不要见怨,怪罪爹爹和奴家不讲情由!”
“不敢,燕某行为不当,岂敢有怨。再说贵府上待某一直友善,我心里甚是感激。”
“嗯,那就好。”
听到燕赤霞这样说,刘杨氏脸含微笑,说道:“燕相公不能同意这门婚事,一是不愿忘恩负义,有负结发妻子。二则是因为身份突变,家无恒产居无定所,怕我日后生活无所依靠、生活流离,所以这才拒绝了我爹爹。”
“不知奴家说得对不,可是实情?”
不管燕赤霞有没有答话,刘杨氏娓娓说道:“燕相公果真是热血侠骨、厚道之人,身陷囵图尚能身怀热血,因处困境而拒美色。”
“关东名判果然名不虚传!”
“人之本份,愧不敢当。”
听到对方盛赞自己,燕赤霞连忙站起施礼以示谦虚。说道:“不过正如娘子所言,燕某因此才不得已拒绝了令尊的好意。”
“嗯。”
刘杨氏听到燕赤霞这番说辞,脸上的赞誉更盛几分,脸上笑意盈盈。明眸皓齿的不断点头。
“既然是如此,不如你我各退一步如何?”
“各退一步?”
刘杨氏脸带着微笑,一直注视着燕赤霞。见他面有惑色,便开口解释道:“既然燕相公家有贤妻,休妻实在有负夫妻恩义。如今又正值困顿之际。奴家不敢就此胁迫相公!”
刘杨氏看着燕赤霞,一字一句的解释着。道:“奴家只盼着燕相公日后安稳之后,能够再来迎娶我。”
“你看如何?”
燕赤霞听到刘杨氏这番话。直吓的脸色当场就变了,面色苍白。
只是心想着对方是个妇道人家,自己又有些理亏。燕赤霞不好怎么反驳,只能扭头不理。
刘杨氏见他如此,也没有在意。继续说道:“当然,只能是妻,不能为妾!”
“既便是奴家愿意,杨家家世也不可能让我为人妾室!”
“既然你已经有正妻,那我就做个平妻吧。”
“想来燕相公不会再让奴家失望了吧?”
“这……”
听着刘杨氏步步进逼,燕赤霞大感头痛。想着拒绝又不知如何说起。
看着刘杨氏笑口盈盈的望着自己,燕赤霞哪能还不明白自己是中了她以退为进的计谋。
刘杨氏以燕赤霞不愿休妻和落难为由,主动为燕赤霞开脱,而燕赤霞深以为理就同意对方所言,还为此附和了几句。谁知刘杨氏却借此以退为进,要求燕赤霞娶她为平妻。
刘杨氏步步为营,早有算计。燕赤霞不察入彀,只能悔不当初。
燕赤霞想了许久却也没有找到如何拒绝理由和借口,只能目瞪口呆的不断重复着说道:“这……”
“这……”
刘杨氏见燕赤霞意欲推脱,当即就翻了脸。盈盈笑意转眼间就变成柳眉倒竖,语气生硬的说道:“我一新寡之人,被你看见身子就失了清白。”
“若是我生了儿子也就罢了,如今却是个女儿。以后又难以再嫁!若是相公再不接纳,日后让我如何安身?”
“你不愿休妻,我依从你的意思,只求个平妻。你孤身流离居无定所,我也体谅你的难处,不要你现在就迎我进门。”
刘杨氏面有戚色,眼神幽怨的望着燕赤霞,喃喃说道:“我如此委屈求全,燕相公还要推脱抵赖,欲行不义陷奴家于死地乎?”
“若是这样,奴家还不如早早自我了断,早死早超生!”
刘杨氏先是质问、继而伤心,最后更是手拿着袖帕嘤嘤的低声哭了起来。
刘杨氏短短时间里就面目数变,从最初故作正经拒人于千里之外。到笑意盈盈善解人意,如今又翻脸哭诉强迫。言语间更是自怨自怜,就像多情女子得遇负心郎一般,大倒苦水、极尽哀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