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里,凤宸的语气一顿,眉眼升起了一抹微不可察的戾气。
“七十八年前,大宓还是发生了一起阉奴叛乱,阉奴不堪压迫,愤而团结在一起,扰乱数洲太平,无数女子因而受害死去,损失难以估量。后来,时任女皇发布诏令,禁止制造阉奴,给了那些男子一些蝇头小利,这才渐渐平息下去。可也正因为如此,时任女皇发现男子潜在的能量,允许皇族以外之人屯养私兵,以随时应对男子力量的反扑,维护治下稳定。”
“温爱卿应该不难看出,这是个昏招。皇族以外的私兵,如今有多少,朕亦不知,但朕日夜辗转难眠,将其视为眼中钉、肉中刺。”
“如此之下,改造男子身体,将女子的劣势转移到男子身上,这样的支配和压制方法,显然有利无害。朕亦能趁此机会,收回诸家的养兵权,巩固我凤家天下,何尝不好?”
凤宸一席话落下来,暖阁里的空气凝滞住,陡然像加压了上千斤,落在两人的肩上。
这天下,看似有理,实则荒谬,但却又不得不,这般支撑着走下去。
温茹半晌干笑了两声:“那陛下如何应对身上没有了生育牵制的女子?要知道,世上最不缺的就是有野心之人,一旦无所顾忌,她们就终会做出让天下为之震惊的事。”
凤宸蹙了蹙眉,许久,起身回到书案那边,提笔在一个空白的奏折上批注下来。
“温爱卿认为应当如何?”
如何?
温茹心里冷笑,还能如何,再把“三纲五常”用上啊,把君权和母权往上抬,让男子成为女子的附庸,让女子成为父母的附庸,让女子及其父母成为君王的奴仆,一环套一环,完美。
凤宸抬眼看见温茹面无表情,瞳眸像在放空,并不像在思考的样子,不由得放下笔,回到软榻边,将之前就拿好的卷宗,推到温茹面前。
“朕知温爱卿不喜政事上的攻讦掣肘,也罢,”凤宸叹息了三声,声音放软了些,“这份卷宗是近十年大宓朝的户籍筹算,除了近两年,因为免了丁税,上报了许多黑户,大宓朝在籍百姓数目有所增长,其余年份,每况愈下。”
“人都不是傻的,生育带来的麻烦,妨碍了自己的身体和前途,便不会多热衷。朝廷给了许多银钱催促,她们却仍然懒得回应。即便是皇族,子嗣也愈加稀薄,朕还未大婚育女,却已经不得不封了两个宗祠皇女,以备不时之需,这般下去,如何不令人担忧?朕急需要破局之法。”
“如今,男子产女只勉强算得上是一个尝试,温爱卿要与朕为了还未有眉目的事生出君臣嫌隙吗?”
骤然柔化的语气,让温茹眸子微动,抬头看向凤宸。
历史上称得上政治家的君王大都是无情的,说出之前那番话的凤宸也是。但是站在她面前的凤宸,她却很熟悉,这三年来,所有利国利民的政令她都签发得毫不犹豫,对她更是给足了君予臣的尊重和体面,这些让她很难将冷血无情,有大义无悲悯的话套到凤宸身上。
可是,这历史一定要这样走下去吗?
男生子她们今日未成,但正如夕桦所说,动物、植物和人都有雌雄同体的现象,其中奥妙又如何说得清?而皇室得了天下奉养,不缺人、不缺钱、不缺决心,当真做不成吗?
数百年、数千年后,一批名为“男子”的弱者难不成又要一边承担着繁衍子嗣的沉重使命,一边遭受性别歧视的毒打?
温茹心沉重得像是灌了铅,长长的沉默之后,似乎是妥协,也似乎是妥协中最后的挣扎:“陛下,若男子能生女了,洲府郡县的保育院会就此改成男医馆吗?”
凤宸停顿了一会儿,许诺道:“会,但是……”
“那便好。”温茹打断了她的话,不想听她继续说诛心的话,站起身来,双手交叠,行礼,“陛下若是无事,微臣先告退了,今日微臣回家,臣母盼臣早归。”
凤宸未竟的话被噎住,眸色深深地看向躬身行礼的温茹,许久,终是无奈地摆了摆手:“去罢。”
温茹直起身来,垂眸转身,径直的朝外走去。
凤宸看她离去的背影很快地消失在视野之中,喉头像是被堵了一团棉花,想说点什么,但好像无人愿意听。
多年以后,凤宸想起这幕场景,她才明白,原来天无二日、万民归心的自己,年轻时候,也曾失过人心。
*
“正君,小姐回来了。”天色渐渐昏暗的时候,守在门口的小厮才眼尖地看到温茹归府的轿子,连忙转身,对坐在角门小屋里的傅寄舟通报。
说好了,今日回东府要早归的,但左等右等,温茹却迟迟不回来,傅寄舟有些心急,便将孩子留在了温年月那,自己守在了大门口。
温茹刚跨过门槛,便被身畔小跑过来的傅寄舟一把抱住,他出口的声音带了些小小的抱怨:“妻主,你怎么回来得这么晚?”
温茹一愣,见是傅寄舟,心里的沉重稍稍松快了一些,反手将他抱住,与他说笑:“你这也出现得太快了吧,这次莫不是坐了飞剑赶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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