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已经渐渐偏西,京城南郊的官道上却依旧是车来人往热闹非常。
在这数不清的车马中,就有一辆马车格外引人注目,几乎每个人从它身边经过都要看上那么几眼。
其实这辆马车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之所以如此吸引人,是因为赶车的人竟是一个满脸稚气的男孩子,看着也就七八岁的样子。
别看他年纪小,赶车的技术却很是不错,甚至还能腾出一只手往嘴里扔炒瓜子儿。
不时有那好事的人打趣他几句,他的嘴皮子却厉害得很,每次都能把对方怼得哑口无言。
离城门大约还有二三百尺,车马和行人越发多了,马车的速度也越来越慢。
男孩子身后的车帘子被人掀开,露出了一张俏丽的脸庞。
“史小三儿,姑娘让你把车靠边停下!”
赶车的男孩子把挂在嘴角的瓜子皮儿抹掉,凶巴巴道:“肥暮沙,你再敢乱叫,我就把马车赶沟里去!”
“姑娘,史小三儿欺负奴婢。”暮沙把脑袋缩回车厢里,忿忿告状。
歪靠在车壁上的司徒笑睁开明媚动人的眼睛,无奈道:“暮沙,本姑娘记得你上个月就及笄了吧,怎的还和一个七八岁的小孩子吵嘴。”
暮沙不干了,气鼓鼓道:“姑娘,史小三儿可是你先叫的,奴婢们都是学你的。
再说了,奴婢明明比您还轻了好几斤,他这不是瞎说么!”
一旁替司徒笑摇着扇子的淡烟嗔道:“你怎的不说姑娘还比你高了半个头呢!”
几人正说话间,马车已经靠路边缓缓停了下来。
司徒笑掀开车帘子看去,只见城门处熙熙攘攘的,没有一盏茶的工夫,根本轮不到他们进城。
“唉……”她重重叹了口气,对赶车的男孩子道:“阿言,京城仿佛比一年前更热闹了呢!”
阿言道:“那当然,等姑娘进了城就知道了,圣上说今年恰逢大将军回京过中秋,要为皇后娘娘和他办一个隆重的生辰宴。”
暮沙凑到司徒笑身后:“就你爱显摆,要不是为了这事儿,姑娘何必着急着回京?”
阿言笑嘻嘻道:“暮沙姐姐说的是,咱们姑娘是皇后娘娘和大将军的妹妹,怎么能缺席如此隆重的盛宴。”
暮沙在他脑门儿上轻弹了一下:“你这小东西,连八岁还不满呢,说起话来一套一套的!”
阿言不服气地辩驳道:“八岁不满怎么了,我从三岁起就跟着三爷和三夫人,大半个中原都跑遍了。
姑娘交待我的事儿,我哪一件没有办好?”
暮沙噗哧笑道:“就你最厉害,难怪史大哥常说你们家三个孩子就属数你最像他呢!”
她说的史大哥就是当年在阮棉棉身边跑腿的小厮史可奈。
乾宁二年正月,由司徒曜和阮棉棉做主,史可奈迎娶了红翡为妻。
当年的腊月小夫妻就添了一个小子,隔年又有了第二个小子,本以为第三个能是个女娃,结果阿言还是一个男娃。
小夫妻成婚前就已经脱了奴籍,史可奈还有了个不大不小的官职,按说他们的孩子并不需要继续伺候主子。
阿言的大哥和二哥便是自小和司徒篪一起念书,和寻常人家的少爷一般无二。
唯有阿言自小便跟着司徒三爷夫妻四处游山玩水,后来索性就跟着司徒笑做了个小跟班。
司徒笑和凤凰儿同辈,向来称呼史可奈为“史大哥”,所以把阿言当自己的侄儿看待。
可阿言却觉得姑娘并不比自己大几岁,哪里肯把她当长辈。
平日里只是碍于身份唤她一声“姑娘”,暮沙淡烟几人则直接叫姐姐。
阿言鼓着腮帮子道:“我叫你姐姐,你却叫我阿爹大哥,这算什么?”
暮沙嗤笑道:“你本来就是个小不点儿,难道我们几个还占你便宜了?”
司徒笑叹了口气:“你们俩怎的一凑在一起就吵?阿言,我让你打听的事到底如何了?”
阿言白了暮沙一眼,这才道:“回姑娘,忠勇侯五日前就去大同府练兵了,最早也得冬月才能返回京城。”
司徒笑如释重负一般长出了一口气:“城门那边的车马好像少了很多,咱们赶紧进城吧!”
阿言年纪太小,哪里懂得少女的心事,脆生生应道:“姑娘坐稳了!”
马车很快缓缓动了起来。
暮沙和淡烟都是自小就在司徒笑身边伺候的,年纪也和她相仿,对她不可谓不了解。
但说实话,在这件事情上她们也弄不清楚自家姑娘究竟是怎么了。
忠勇侯位高权重年轻俊美,想嫁给他,甚至做他侍妾的女子都是数不胜数。
最重要的是他眼中只有姑娘一个,十多年一直等着姑娘长大,身边别说侍妾,连个伺候起居的丫鬟都没有。
除了年纪比姑娘大得多了点,真是半分毛病都挑不出来。
她们记得清清楚楚,姑娘小的时候,恨不能化作忠勇侯的小尾巴,一刻钟都舍不得分开。
可如今眼看着姑娘就要及笄,婚期说话就到了,她却像是害怕忠勇侯一般,连回京都要打探清楚人家在不在京里。
真不知她那小脑袋里在想些什么?!
暮沙性子比淡烟急躁,心里从来装不住事。
她凑到司徒笑耳边,压低声音道:“姑娘,您不想见忠勇侯么?”
司徒笑用力摇了摇头,把脸埋在了暮沙肩上。
她怎可能不想见涂浚?
从她记事起,涂浚就是让她最为牵挂的男子,甚至超过了父兄。
毫不夸张地说,她就是在他臂弯中长大的。
他宠着她,哄着她,对她的要求从来不会拒绝。
她依赖他,恋着他,一直盼着自己能早些长大。
可不知什么时候起,她心里竟生出了一些奇怪的想法。
涂浚那么优秀,而她不过是个普通的女孩子,凭什么得到他的倾慕?
她没有长姐的倾城之貌,更没有长姐聪明灵慧。
京城里比她美貌出众的姑娘那么多,一茬接一茬,若不是为了履行那纸婚约,涂浚何必耽误到而立之年?
淡烟一向稳重,兑了一杯温水递给司徒笑,轻声道:“姑娘喝杯水润润嗓子。”
司徒笑抬起头接过茶杯抿了一口。
淡烟浅笑道:“姑娘是不是还在想着那王家姑娘说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