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儿却向着旁边退开,星河移步上前。
高夫人猛然惊呆,她望着面前的少女,蛾眉螓首,肤白如雪,眉目如画,就仿佛是在暗室之中看到一颗熠熠明珠,那满目的光华简直叫人震慑赞叹无语,不折不扣的,是倾城之姿。
高夫人变了脸色:“你、你就是容星河?”
星河微微点头:“请里头说话吧。”
高夫人惊疑不定,扶着丫鬟的手进门,几乎来不及打量这小院的情形,只管跟着星河向内。
平儿把东屋的帘子搭起来,星河入内:“请。”
高夫人进了里间,才发现斗室逼仄,她左顾右盼,此时方回过神来。
星河请她到炕沿坐了,高夫人又发现床上的小桌上堆着些没做完的绣活,其中一个是童子抱鱼图,才只绣了个大概,却已经能看出那顽童眉眼含笑的喜憨样子。
高夫人哑然,平儿已经去弄了茶来。
星河亲自捧了一杯茶:“不知太太大驾光临,是有何事?”
高夫人看向她的手,十指纤纤,如玉雕一样精致,只是不知为何,指尖有些粗糙,而且手背上有数点红彤彤的冻疮。
“你……”高夫人接了茶,好不容易才定了心神,她本是兴师问罪来的,可是见了星河的样貌气质,原先准备好的那些话竟一时说不出口了,逡巡片刻才道:“你是怎么跟我儿认识的?”
星河垂眸:“先前的庙会上偶然见了一面。”
“偶然、见了一面,他就肯给你那么贵重的礼?”
“不知太太指的‘贵重的礼’是什么?”星河并不惊慌。
“你竟跟我装憨,”高夫人淡淡地一笑:“黄精茯苓膏,还有人参鱼胶之类的,你不是见过么?”
星河道:“黄精茯苓膏确实是我收了的,其他的已经叫退回了。”
高夫人有些讥诮地:“哦?你这意思是,拿一样,就不算拿?”
平儿在旁边听着,几乎忍不住插嘴,不停地看星河,却见自家姑娘仍是波澜不惊的样子,她便安心。
星河端然垂眸:“太太错了。”
“哪儿错了?”
“我只拿了我该得的,甚至是少拿了,太太要兴师问罪,不该问我,倘若太太能先问清楚公子,大概就不会来这一趟了。”
“你……”高夫人有些生气,红着脸道:“你这女孩子,长的倒是可人,怎么竟做这种无赖行径呢?你骗了我儿,还敢在这里跟我犟嘴抵赖?”
“是谁骗了谁,太太听我说完再说不迟。”星河抬眸。
高夫人给她秋水般的眸色一扫,竟然噤声:“好,那你说。”
星河道:“庙会上遇到高公子后,他便来搭讪,我并没理会,谁知他不知从哪里得知我外婆有恙在身,竟跟我夸下海口,说是可以给外婆找到那九转回春金丹。”
高夫人听到“金丹”,脸色一变。
星河道:“我本不信,也不理他。可他说只要我陪他上三次小罗浮山,在吕祖殿烧三次香,就给我拿来。我为外婆之故,便答应了他。”
高夫人皱着眉,眼神沉沉地。
星河道:“谁知今日去了第三次,他却说没有,我自然失望,不想再跟他照面,他便送了太太先前说的那些东西。我因之前答应他是为外婆,而不是贪财,所以才只收了一盒药。”
她不疾不徐地说完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定睛看向高夫人:“太太不如告诉我,是谁骗谁在先?太太再请告诉我,我只留了一盒黄精茯苓膏,算不算理所应当,或者我该追着他去要那九转回春金丹呢?”
高夫人皱眉道:“好了。”
星河沉默。
高夫人咬了咬牙,有几分恨铁不成钢的意思:“我并不知道佑堂竟是这样……还以为是什么外头不三不四的人勾引了他胡作非为。”
平儿在旁终于忍不住,去桌上把那一盒药捧过来:“太太也别把人看的太轻了,倒要教好公子,叫他别无端端的在外戏耍良人,利用我们姑娘的孝心,骗她去爬小罗浮,脚磨破手冻坏,九死一生的换来这盒子破药,太太只管拿回去吧!”说着把药放在了高夫人的身边。
高夫人身旁的丫鬟刚要上前,却给夫人制止了。
“这丫头,好大的气性,”高夫人笑了笑,又看向星河手背上的冻疮,叹道:“这个,我确实不知。”
她站起身来,望着星河,面上露出几分笑意:“今日是我来的冒昧,但也不算白走一趟,弄清了事情缘由就好了,这盒药星河姑娘只管留下,回头我会叫人上门给老太太看诊,再送些相应的药品,作为赔礼,请姑娘莫怪。”
星河欠身:“不知者不怪,太太也不必挂怀,星河很不敢当。”
高夫人自惭错怪了人,又看星河端庄温和,虔心纯孝,长的又是这样出色,心里不由多了几分喜欢。
轻轻握住她的手,看看那点点微红的冻疮:“可怜见儿的。竟是佑堂做的孽。是我教子不严,回头定会好生斥责管教。”
送高夫人出了门,正几个邻舍也看到了马车停了半天,正猜测呢,就见星河送了高夫人出门,高夫人临上车且回头叮嘱:“回吧,天儿冷。”
高夫人一身绫罗,这些人虽不认得,却显见是大户人家的太太,竟亲自登门同星河寒暄。
这相见甚欢的情形看的众人震惊不已。
高家的事情进展的很顺利,这总算是让星河松了口气。
很快地,下午高家就派了人来给杨老太太诊脉,那大夫有些来历,捋着胡须道:“老人家这是体虚外加操劳太过,需要静静地调养,这些补品虽好,不过老朽看来,还要佐以针灸之术才能叫伤痛减轻。”
星河忙问是否能施针,大夫道:“要如何下针,老朽还要再琢磨琢磨,而且我并不擅长针灸,最好另请高明啊。”
开了个药方,告辞而去。
不等吩咐,高家的人立刻按照方子抓了三副药来,平儿拿了去熬煎。
夜间,服侍着老太太吃了黄精膏,大概又因为服了药的缘故,杨老太太这夜睡得很香甜。
星河则睡得有些不安稳,她梦见了吕祖庙,甚至梦到了那慈眉大眼的吕祖爷爷痛斥她不该擅自拿走自己的香油钱。
星河自觉无愧于心,在梦中跟吕祖爷据理力争,字字珠玑铿锵有力,倒也没落了下风。
直到有个人从吕祖爷的脚底下爬出来,一双清冷出尘的凤眸盯着她,菱角似的唇动了动,他不知说了句什么,便羞得星河满脸通红。
夜间起了北风,清早,地上多了层淡淡的小雪。
冯老爷子起后,星河便同老爷说了,叫再去找煤贩子买些煤回来,又给了老爷子二百钱。
老爷子看着手中的钱,好像想问星河是从哪儿来的,到底没说出口,点点头往外去了。
下午时候,送煤的就到了。
老太太吃的药有了着落,家里的钱也能支撑三五个月,再有了这些煤,星河的心总算能宽了宽。
只是又连着两天,她又梦见了吕祖爷来斥责自己拿她的香油钱,弄得她不得安生。
星河气的嘀咕:“小气吧啦的,至于么,堂堂的祖师爷这么不依不饶……”
老太太听见她念叨,便问缘故,星河只说是梦见了祖师爷,没提别的。老太太动了心:“星河儿,祖师爷灵着呢,你梦见他自有缘故。你去祖师殿的时候,有没有祷念过什么?若是许了愿,去还一还吧。”
这日难得的晴天,星河叫平儿备了一篮子的果品糕点,并自己手折的金纸元宝,雇了一辆车,往小罗浮山而来。
上了山,她不住地左顾右盼打量,并不见有道士。
进了祖师殿,平儿把篮子放在桌上,将供果摆出,忽地发现篮子上的盖布不见了,恐怕掉在外头,忙回身出去找。
星河跪下,有些忐忑:“祖师爷在上,今日我拿些果子点心供奉,望您笑纳……多多保佑。”
心不在焉地,眼睛只往下瞥,总感觉有人在底下看好戏似的笑。
几番犹豫,星河终于鼓足勇气。
俯身探臂,将那黄绫子布掀开!
空荡荡地,并无被褥,没散碎果子,也并没有什么小道士。
悬着的那口气缓缓吁出。
星河才要笑自己的风声鹤唳,身后却响起那令人过耳不忘的声音:
“这次你不偷香油钱了?”
第4章 纤手破新橙
小道士靠在门边,手里捏着一枚不知名的野果。
眼睛看着星河,“咔嚓”一声,认真地啃了口果子。
风掀动他的黑色道袍,还有他那仿佛总是梳不整齐的头发丝。
风里带着一股说不清是松木还是山泉的甘洌。
在见到他之前星河曾想过会怎么遇见,或者他卧在吕祖爷脚下,或者他无意中眼前经过……只是没想到竟是这种情形。
而且在没照面之前这小道士就揭出她的“糗事”,可见先前他果然都是在“偷听”。
最初的惊愕跟羞窘一闪而过,星河站起身来,身体有些戒备地绷紧,她冷哼了声:“这次你不偷供果了?”
小道士微怔,没想到她会反唇相讥。
被那双盈盈的秋水眼盯着,手中的那枚山果仿佛突然没了味道。
“上次真的是你啊。”李绝的眼睛里掠过一点光,笑了:“我还以为当时我是做梦,梦见了九天玄女娘娘呢。”
他不笑的时候,样子是有些清冷拒人千里的,可一笑,却透出几分人畜无害令人心软的可爱。
星河梗住:什么,他之前不确认是自己?
那他……到底都听见了没有,听见了多少?
她恨不得扒着小道士用力摇晃,让他赶紧把所知的都吐出来。
小道士却懵懂不知地,他把果子往身后一扔,走到供桌旁,伸出手去拿捏平儿刚才摆好了的果品,最终捡了一个红通通的橘子破开。
于是吕祖殿内又多了一股柑橘的清香,沁入口鼻,惹人遐思。
李绝毫不避讳地发出嚼吃吞咽的声音,难得的并不惹人厌:“这些已经摆过了,祖师爷也尝到味道了,我现在是给祖师爷打扫呢,不、不逾矩的。”
星河看着他唇边沁出一点橙红的橘子汁,又给那猫似的舌尖灵活地舔了去,她转身不看:“那我先前……也不过是借用而已,将来必十倍还给吕祖爷爷。”
李绝摇头,像是出于好意地提醒:“祖师爷面前不要总说大话,何况我又没有跟你讨要,知道你遇到了难处,祖师爷是会体谅的……”
星河的脸都红了,这,这又是什么意思?
她是……被一个小道士同情了?
星河来的时候,本来是胆怯心虚的,因知道自己的“丑行”给小道士看了去,生恐他张扬出去,本来还想用点手段笼络安抚住。
突然听了这句,不由愣在当场,有点分不清状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