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道庭也跟着起身,送怀袖出门时远远看见墙根下一排火红的石榴已经开始挂果了,好奇问了一句:“这石榴本是夏末才挂果,如今才深春,怎么熟的这样早?”
怀袖此刻已回过神,听孙道庭问,也向那石榴树看了一眼,解释道:“去年冬日间,万岁身子常不好,便将温汤宫的温泉引一流入乾清宫后殿,用以冬日浸身驱寒,那石榴树根多半靠近引过来的温泉,所以醒芽比旁的花树早了些。”
孙道庭听闻此言惊问:“这宫内有温泉?”
怀袖点头:“太液池边就建有一座温汤宫,一年四季皆有不涸的温汤泉眼。”
孙道庭闻言,兴奋地手拍大腿:“哎呀,有这温泉,十二阿哥复明将指日可待!”
怀袖方才还想着惠贵妃的事儿,突然听见孙道庭这一声大叫,惊地半刻没缓过神。
孙道庭却继续问:“娘娘可将那温汤宫给老朽用几日?”
怀袖没来得及思索,下意识点头:“那温汤宫万岁爷早几年就已赏赐给本宫,若先生用得着,自管去用便是。”
孙道庭笑嘻嘻拱手道:“娘娘请恕老朽不能奉陪了,老朽要给十二阿哥备药去喽!”说完转身要走。
怀袖突然将他唤住:“孙先生,这念珠中有龙夔一事,还请先生务必保守秘密。”
孙道庭看了怀袖一眼,垂眸道:“老朽记下了,这件事必定烂在肚腹中,带进坟里。”说完转身走了。
怀袖回至坤宁宫内殿,跨入门时,正赶上银铃儿带着几个洒扫的宫女由内殿中出来,迎面遇见怀袖,银铃儿一眼便瞧出怀袖神色怔忪,郁郁不言。
上前将怀袖迎入殿内,传了一盏燕窝羹来,银铃儿低声问:“主子可是去见了孙先生?”
怀袖没说话,只轻轻点了下头,银铃儿见此情景,已猜出缘故,低声道:“那念珠中必是有龙……”
“住口!”怀袖突然一声低喝,将银铃儿吓地身子一哆嗦,不敢再说话。
“记住!这件事不许对任何人提起,不论是谁,任何人都不准说!”
银铃儿立刻跪在地上叩头道:“奴婢记下了,方才是奴婢鲁莽……”
怀袖温声将银铃儿唤起来,轻叹道:“如今,万岁爷已经在大阿哥和太子爷身上伤透了心,身子骨远不比昔日,我是怕……”怀袖说至此,用力咬唇,心疼地缓缓闭上眼。
银铃儿眼圈儿也跟着红了,连连点头道:“奴婢知道,奴婢记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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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间,康熙由南书房议政回来,没进昭仁殿直接来了坤宁宫。
康熙进门时,怀袖已经用过了晚膳,站在庭前的廊下闲逗一只刚长全羽毛,开始学舌的金刚鹦鹉,见康熙走过来,怀袖笑着对鹦鹉道:“快将下午教你的说给万岁爷听听!”
那鹦鹉只顾用嘴去衔怀袖手里的玉米粒,根本不理她。
怀袖不悦,将玉米粒拿走,连带它嘴里含着的那颗也抢了去。
鹦鹉眼巴巴看着怀袖拿走玉米粒,无奈地扑腾了两下翅膀叫道:“给万岁爷请安,万岁爷吉祥,万岁爷福寿安康!”
院子里一众宫人听得都忍不住笑起来,康熙从怀袖手里取了些玉米喂给它,对怀袖笑道:“许久不见你有这么好的兴致了,究竟有什么好事儿,说出来叫朕也高兴高兴!”
怀袖挽着康熙的手臂行向殿内,笑吟吟道:“却是个天大的好事!孙先生说裪儿的眼睛恐就要复明啦!”
康熙闻言,惊讶道:“他前几日不是说还需些时日么?怎么就这么快了?”
怀袖笑道:“今日孙先生突然发现咱们宫里头有温泉,便重新配了药方,令裪儿每日蒸浴,孙先生说这样一可以养肝,二可排毒,再喂以辅助的中药,还可强身健骨,一举数得,裪儿复原指日可待!”
康熙闻言,喜地立刻站起身,在地上来回踱着步子:“太好了!真真是大好事儿,朕的一块心病总算可除了!”
怀袖听闻这话,却悄然收敛了唇角的笑意,望着康熙来回踱步的兴奋神色,不禁暗暗轻蹙起眉心。
因康熙还未用晚膳,怀袖命人端了新鲜*和芝麻油煎的素鸡,康熙就着*只用了两块,便命撤去,边喝茶边道:“等过几日立夏时,朕准备搬到畅春园去住,到时候你随朕已通过去。”
怀袖早听闻康熙自从上次御驾出行回来,便开始修建畅春园,直至此时才完工,看来工程亦不算小,好奇问道:“万岁爷修这园子,可是专门用来避暑的?”
康熙笑道:“过几日朕带着你过去看看,那儿可不光能避暑,冬日赏雪,夏日观荷,春日踏青,秋日对月,无一处不景致!”
怀袖闻言,有些惊讶问:“莫非万岁爷打算长居畅春园?”
康熙垂下眼帘,一时没开言,怀袖微微侧眸,身边侍立的银铃儿立刻带着一众宫人皆退了出去。
康熙浅呷了一口茶汁,低声道:“朕这些年勤政治国,却是有些累了,如今已过不惑之年,很多事也需想得开些,很多事情尚不成熟,朕还需好生将养身子。”
怀袖默默地听着,越听越觉着心口闷的发慌,康熙却丝毫不察,只径自说着:“如今朕的身子也觉不如往年,好歹身边还有你和惠贵妃,这些年不论是你,还是惠贵妃,跟着朕着实劳了不少心神,如今天下已定,朕的身子尚算健朗,也该让你俩个享享福了。”
怀袖从未听康熙说过这样的话,她记忆中,康熙似乎总停在那一年,她还在昭仁殿做奉茶女官的时候,伺候他上朝时那一身明黄龙袍,腰背挺括,眉目清朗的烁烁俊彦……
灯烛映着宫殿内琉璃碧影,怀袖抬起眼帘时,恍然看见康熙鬓边有一丝银光微动。
那是华发么?他什么时候竟已生出了华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