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隆移开手指,怒视着李鸿基,待要起身再战,这才想起李鸿基曾经习过枪棒,又恐不是对手,忙向周围的驿卒们大叫:“谁夺下了棉被,这棉被以后就是他的。”
驿卒们既不敢看杨隆,也不看李鸿基,却将目光投向自己破烂的鞋面。
杨隆见众人没有理睬,只道奖励的力度不够,“谁要是夺回棉被,本大人赏他一两纹银。”
“杨隆,你既有银两,为何不发我们的饷银?”李鸿基一步步朝杨隆走去,脚步沉重得震撼大地,哪里还像三天没吃过饭的人?
杨隆大恐,“李鸿基,你不要胡来,赏银的事,我只是随口说说。”
“奥,那杨大人的意思,就是承认在欺骗兄弟们了?”李鸿基嘿嘿一笑,“杨大人,这棉被,你到底还要不要?”
杨隆从地上爬起来,恶狠狠地瞪着李鸿基,遇上李鸿基目光一凛,他吓得忙收回视线,瞄向周围的驿卒,“本大人要回棉被,也是为了驿站,为了你们,既然你们都不要,本大人还争个什么?一群不争气的东西!”一边说,一边一溜烟跑了。
李鸿基拾起地上的毡帽,戴在头上,双手正了正帽檐,“杨大人走好,不送!”又双手抱拳向周围行礼:“老人家,各位弟兄们,李鸿基走了,就此别过。”
众人见杨隆去得远了,各自抱拳还礼,却是默默无言。
李鸿基转身上路,大踏步向南而去。
从宁夏镇向南,越过黄河,大约五十里就是灵州,李鸿基一路上紧赶慢赶,终于在城门关闭之前,来到灵州城。
眼看着城门就要关闭了,城外三三两两的百姓加快了速度,李鸿基随着这群百姓,向城门口走去。
身无分文,衣衫破旧,又背着一床可以洗下半斤食盐的棉被,李鸿基怎么看怎么像是流民,守城的士兵拦住了他,“你是谁?进灵州城做什么?”
“我?过路的!”李鸿基心里不爽,这么多人,为何单单拦下老子?
“有路引吗?”守城的士兵显然不想轻易放他入城。
“有。”李鸿基递上路引,等在一边。
“李鸿基?宁夏驿卒?”守城的士兵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最后视线落在李鸿基背后的棉被上,“怎么看起来像是流民?你真的是宁夏的驿卒?”
“路引在此,还会有假?”李鸿基没好气地回答,他收回路引,欲待起身入城。
“驿站也欠饷银吗?”守城的士兵浑没在意李鸿基语气的变化,似乎有些同情李鸿基。
“这年头,除了辽东,哪儿不欠饷银?”李鸿基不欲与守城的士兵多废话,他快步穿过城门口。
守城的士兵让过李鸿基,却还是盯着他背后的棉被,“李鸿基,如果住不起旅店,南城门倒有一座不错的庙宇。”说罢放声大笑,似乎李鸿基就是一要饭的。
李鸿基毫不领情,他暗暗瞪了那士兵一眼,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入了灵州城,李鸿基就开始为今晚的吃住操心了,他身上还有两个窝头,将就着对付,晚餐到没什么问题,但赶了一天的路,他想讨些热水来喝。
现在已经是傍晚,茶肆早就关门了,就是茶肆依然开放,李鸿基怀中却是不名一文,无奈之下,他只得往居民区碰碰运气。
正是吃晚饭的时间,行人十分稀少,北方天气又是寒冷,绝大部分民房都是紧闭大门,李鸿基转悠了一袋烟的时间,才向一位大娘要了一碗热水。
两口热水下肚,胃里好受些,他才掏出干硬的窝头,啃了两口。
大娘看着心疼,轻轻叹了口气,“哎,这世道,这后生……”她返身回屋,端出一小碟萝卜条,“后生吃饭,没盐怎么行呢?吃点咸萝卜吧!”
“多谢大娘!”李鸿基一口气吃了三块萝卜条,又喝了几口热水,将两个窝头解决了,他千恩万谢地离开了老大娘,去寻找能住宿的床铺。
因为身无分文,李鸿基没打算哪个好心的店主会收留他一晚,他尽量挑一些行人少的角落,只要有个能避夜露的地方即可。
棉被他有,他只缺少一块能放得下棉被的地盘。
天色渐渐黑下来,十步外的行人都看不清面孔了,李鸿基对灵州城不熟,一时找不到理想的场所,心中暗暗焦急,如果天色完全黑下来,自己很可能就要露宿街头了。
他忽然想起城门口那士兵的调笑,也许城南的庙宇真的能住宿也说不定。
李鸿基打定主意,直奔城南而去。
城南真的有一座庙宇,是什么样的庙宇,现在已经看不清,但庙宇相当破败,连两扇木门都不知被何人撤去,只剩下空荡荡的门洞。
李鸿基跨过门槛,点亮火折子,借着微光,他向庙宇四周扫视一遍,地上杂草丛生,因为已经是冬季,杂草早已枯萎,只有枯黄的草茎,空地上倒是宽敞,抵得上两张大床。
正门对面是一尊菩萨,大嘴阔鼻,耳朵接近垂肩,表面的泥土已经有些脱落,显然很久没人来打理了。
李鸿基举着火折子,来到后堂,发现菩萨后面,有一个不大的平台,平台后面,就是庙宇的后墙,他用手在平台上一摸,上面灰尘很厚,显然许久没有清扫过了。
这应该是一个接近荒废的庙宇,平时既没有人来布施,也没有人来上香还愿什么的。
李鸿基熄了火折子,庙宇顿时被无边的黑暗所笼罩,他嫌弃地上不干净,于是从地上拔出一些薅草,摸黑将平台擦净,然后铺开棉被,半床垫在下面,和衣躺上去,又将另外半床棉被盖在身上。
黑暗中无事可做,李鸿基又想起自己这段时间的经历。
他原本叫李文,是n大学三年级的学生,成绩说不上优异,不过混个学位证书应该没有问题,但父母的离异,让他受了刺激。
父母是暗箱操作的,本来向他隐瞒了这一讯息,当李文无意中发现这个秘密时,他震怒了。
李文从此要逃避这个世界,他迷上了网络小说,特别穿越类的,他在心里有一种感觉,自己也会像小说中的主人公一样,能穿越到另外一个世界。
为了保持这种感觉,他不仅夜以继日地阅读小说,还在网上搜集各种应付新生活的技艺,以便在新的世界中做个富家翁。
李文夜晚太忙,睡眠严重不足,多次被辅导员任兼历史老师郭勇当堂批评。
这个月的第六次,郭勇愤怒地站在李文的面前,“已经三年级了,别人正在忙着准备论文找找工作,你看你,弄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脸色白得像……”
郭勇骂不下去了,他突然发现,一向转过脸继续睡觉的李文,今天苍白的脸上猛然有了血色,应该是血气上涌,连瞳孔也充了血,血红的眼球变得越来越大……
李文受够了老师的辱骂,他的双手已经抬起来,准备去掐老师的脖子,他甚至在想象,老师的话说到一半,突然岔了气是什么样子。
血气不受控制地继续上涌,李文感到眼前一片漆黑,不由自由自主地向老师身上栽去。
李文没有够得着老师的脖子,他直挺挺摔倒在老师的面前,在意识停止的一霎那,他死死掐住老师的双腿,以为那就是老师的脖子。
当他醒来的时候,就躺在宁夏驿站的破床上,身上盖着散发浓烈男人气息的破棉被——他真的穿越了。
从老孙头喋喋不休的口中,他知道了自己的身份——宁夏驿站一个已经被裁撤掉的驿卒。
让李文欲哭无泪的是,他顶着李鸿基的身子,就要承受李鸿基的贫困,不但丢了工作,连回家的路费都没有。
这两天躺在床上,记忆如潮,不仅后世的记忆尚在,连眼下这具身体上的记忆,也被一一唤醒,所以听到杨隆比寒冬还无情的话,他才颤颤巍巍起床了。
这一天走了五十里的路,李鸿基有些疲倦,加上刚刚吃了窝头,喝了热水,腹中不再饥饿,便不知不觉睡熟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李鸿基被外面轻微的脚步声惊醒,他起初以为是做梦,待揉揉眼睛,脑子完全清醒之后,脚步声更加清晰了,他稍稍抬头,想看看什么时间了,但外面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到,想到自己已经睡了一觉,时间应该不浅了,“这深更半夜的,难道还有人像我一样借宿不成?”
李鸿基百无聊奈,躺在棉被中侧耳倾听,外面应该是两个人,脚步声在庙门口停下来,迟疑了一会,终于还是进来了。
“且看他们要做什么。”李鸿基不太相信这两人是借宿的,他躺在平台上,一动也不动。
两人进来后,在门口的枯草上就坐,也不点灯,沉默了一会,终于说话了。
“大哥,今晚的两角羊还肥吗?”
“不肥,”大哥叹息了一声,“这年头,肥羊越来越少了,想当年……”
“当年……我都被大哥说得热血沸腾,可惜……当年我没这个福分,”声音稍微停顿了一会,“大哥,今晚的羊,到底有多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