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此前许是从未一次性罚下八十一道刑罚吧。”古老而陈旧的挂壁油灯投下阴暗的光亮,映在徐舟横毫无血色的脸上。
也是在这时,阎王才终于发现了端倪:死去的人在阎罗殿只是一具灵魂,合该恢复最健康的模样的,为什么徐舟横还是一副命不久矣的样子?
难道……
“所以您也不知道,那八十一道刑罚齐聚于一人身上后,究竟会产生多么巨大的威力了。”徐舟横轻轻阖了阖眼,语气平淡地就像在讲三餐吃食一般:“小人的灵魂早被打得支离破碎,这么些年也不过是靠着心中一口执念在苟延残喘罢了。就算您心善如斯放我一条生路,我也活不了几日了。”
执念散尽之日,便是——灵魂破碎之时。
迎着阎王和小鬼惊愕的目光,徐舟横循着孟婆桥的方向转过去,一手撩起袍角,郑而重之地跪了下去,拜了三拜。
忍着灵魂撕扯的剧痛,滑过一道又一道浅浅的泪痕。
爹爹,对不起。
对不起。
孩儿……没有来世了。
没有来世了。
*
京城六部厅,户部大堂外。
“斐隐兄……”穿着一身官服的乔菱扯着沈驰景的衣角,一个没注意,又掉了两滴泪珠下来,委屈巴巴地瘪起了嘴:“你和殿下真的决定好了吗?”
“啊呀别哭别哭嘛!”沈驰景手忙脚乱地放下拎着的包袱,从怀中抽出张干净的手帕便小心翼翼地帮这爱哭鬼擦了擦眼泪:“又不是再也不回来了。我们以后就在京郊附近的小镇上做做生意种种地,近得很!”
“我不管我不管……”不安慰还好,一安慰乔菱更是哭得稀里哗啦的,不住控诉了起来:“伯期走了,现在你也要走了,你们就是都想抛下我呜呜呜……”
“不是的阿菱——”沈驰景心疼坏了,恨不能把乔丫头拉到怀里哄,免不得也被她带得红了眼眶。
可这尔虞我诈的京城,她是一秒钟也呆不下去了。宁承世的冤屈,徐家的磨难,宣朔帝的重重心机,都叫她无心政事,也无力面对。
但纵使她心中对宣朔帝有再多不满,也不得不承认他是个明君。留他在位作为一国之君,是对社稷江山最有利的选择。
既然这样,就只能是她走了。
席引昼听说了她的计划后,第一时间履行了对沈致的承诺,立马跑去和宣朔帝辞行,并磨到了首肯。
“席引瑜这些年虽被养在宫外,但一直被教导的很好。”他是这么同火冒三丈的顾济垆解释的:“有他在,学生能放心,老师您也能放心了。”
说完还宽慰地拍了拍顾大爷的肩膀,作沉痛状:“以后没有学生的日子里,老师可不要太想我啊。”
顾济垆磨着牙微笑:“……想,想的想把你的头揪下来当皮球踢呢。”
席引昼:……
殿下向你丢了一个白眼并躲在了沈大人身后。
“而且……”乔菱十分没眼色地将沈驰景从席引昼身前拉走,抽抽嗒嗒地将她扯到一边的角落里继续哭,一边哭一边松了口:“就你那三脚猫功夫,哪里会种地啊呜呜呜……要是以后在外面冻着饿着了,离得太远又联系不到我们,可怎么办啊!”
毕竟在她听说书先生讲的故事里,所有归隐山林的大侠都过着一贫如洗的节俭生活,他们最大的富足来自对国泰民安的满足和武功造诣的进步。
但她的斐隐兄……
难道也要过这样的生活吗?
她吃的多又挑食,从来都是他们户部四人组里在吃食上最不磕碜自己的人,以后每天跟着没有收入来源的殿下吃糠咽菜的真的好吗!
乔菱充满怨地抬头看了一眼席引昼,恨恨地刀了他一眼。
要不是殿下身无赚钱绝技又爱跟着斐隐兄瞎起哄,斐隐兄何至于过上那种饥一顿饱一顿的苦日子?
都怪殿下。
莫名其妙被刀了一眼的席引昼弱小又可怜地抖了一抖:……
我这才刚卸去皇子的位置呢,就这么不被人尊重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阿菱你说什么呢哈哈哈哈哈哈哈!”
那边两人正在暗中刀光剑影的斗气,这边沈驰景却已经哈哈大笑了起来。她一把揽过正冲席引昼呲牙示威的乔菱,十分自信地拍了拍胸脯,又一把揽过无辜且弱小的席引昼,拍了拍他的胸脯,笑得像个捡了一万两黄金的傻子:
“临走前,当然是要把我家殿下的小金库洗劫一空啦~”
话毕,她画风一变,又从十分得意的沈将军变身为娇羞小娘子,一溜烟钻进席引昼的怀中,学着其他女孩的模样捶了捶他的胸口,娇嗔道:“殿下,你不会不愿意把小金库交给我吧~”
席引昼:“……”
从胸口传来的剧烈痛感告诉他,要是说出一个不字,感觉就小命不保了呢。
“愿、愿意。”
他强忍住吐血三尺的冲动,抬起手来温和地抚了抚怀中人刚刚放下的长发,温声道:“要什么都愿意。”
看出自家学生强人痛苦的顾济垆不忍地扭过了头:
……你就宠她吧!
得到和说书先生口中截然相反答案的乔菱:
……呃。斐隐兄果然和传说中的大侠不一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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