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疑后,心中终究是欢喜的。
想问小闺女的魂这几年飘到哪里去了,有没有被别的孤魂野鬼欺负?想问她,是不是家里没给她烧纸钱,她特地来问?
想问她,家里那个祁珍到底是不是受了她的托付才占她的身体,跑来报恩。
还想问她现在是人是鬼?
祈兴国有很多话想跟闺女说,可话滚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想到这些年祈珍给家里带来的好处,脸上的失而复得渐渐消失,眼底流露出挣扎和痛苦,一句也不敢问。
他避开少女孺慕欣喜的眼神,别开脸。
粗声粗气道:“你这女娃子咋随便冲人喊爹呢?你确实和我小闺女像,但她比你大上几岁,前几年就嫁人了,赶紧走吧。”
“爹?”
祈真一愕然。
她想过无数次跟家人抱头痛哭的场景,独独没想过他们会问都不问就不认她。
祈兴国不看她,垂下的目光落在干干净净的布鞋上。
他长叹一声道:“我真不是你爹,你从哪儿来就到哪儿去吧,别再留恋……”
阴阳两隔,就别再记挂活着的人了。
祈真一满面欢喜顿时僵住。
有些无措地看着眼前苍老了许多的父亲:“爹,您为什么不认我?我不是故意消失的,我那天晕了一下,醒来就被困在哪儿了,我一脱困就回家了。”
她只听到祈兴国不认她,根本没注意到祈兴国说“她”嫁人生子的事。
以为父亲还在生气她的失踪,急忙解释。
而屋里的一大家子见祈兴国这么久没进屋,只隐隐听见在说话,几个孩子也没动静,一个个捧着碗出来看情况。
“爸,把人请进来吃个”
话未说完,“哐当——”一声。
老大媳妇手里的碗掉地上摔成好几片,她失声尖叫:“……小、妹?”
这一声可谓晴天霹雳,炸得所有人头皮发麻,差点怀疑叶春妮失心疯了。
这姑娘确实和小妹很像,但小妹结婚生子后身上便多了为人妻为人母的气息。而站在门口这个呢,太丫头片子了,一看就是个黄花大闺女,这怎么可能是小妹?
“大嫂,你搞错了吧?小妹脸可没这么嫩。”
“就是,小妹没这么高啊,还有那头发也不一样啊。长发变短容易,短发要在一个月里长成两条大辫子,这怎么可能啊。”
“就是这相貌,还真像咱家的人。爸,你是不是还有流落在外的兄弟姊妹啊?或者咱妈那边的亲戚?”
“妈,妈!快出来瞧瞧啊。”
老三媳妇和老四媳妇是在祁珍出门子后才嫁到祈家,没见过当姑娘时的祈家小妹,她们印象中的小姑子是那个做任何事都游刃有余,世故得令人不敢亲近的祁珍。
而不是眼前这个喜怒都浮于脸上的小姑娘。
而叶春妮嫁给祈大强时,祈真一已经十二岁了。
她在灶台上忙活,小姑子就帮着烧火拎水;
她上山捡菌子,小姑子也背着小背篓跟在屁股后头。
可以说,这个家里除了公婆就她跟小姑子相处的时间最多,两人最熟。
“大嫂,爹说我找错家门了,我明明没找错。”
终于又见着一个亲人,祈真一下意识找人告状。
少女撑着伞站在院坝中央,委屈巴巴地,看得叶春妮心里一软,看向公爹:“爸——”
就听祈兴国怒声呵道:“她不是小妹,小妹已经嫁到山外的余家坝了。”
叶春妮打了个激灵。
混混沌沌的脑子仿佛被斧头劈开,这才意识到问题所在。
眼前的是小妹,那嫁到余家坝的又是谁?
可她又确实像极了记忆中的小姑子,反倒是改名后的祈珍突然之间变了个人……
不能想,不能想。
伟人说了,不能封建迷信,要讲科学。
叶春妮扯了扯嘴角,言不由衷道:“呵呵,我看错眼了……”
比叶春妮受到打击更大的是祈真一。
那双圆润无辜的杏眼睁得溜圆,不可思议地看着祈兴国。
一字一顿道:“爹,什么叫做小妹嫁到余家坝了,小妹是谁?如果那个人是你女儿,那我又是谁?”
她的身体还在,没有入土为安,是吗?
所以,有人占了她的身体。
难怪,老柳树会说她是生魂?
漂亮澄澈的双眸瞬间溢满火星,被算计的愤怒甚至让她忽视了渐渐变色的手腕。
“爹,我六岁那年,二哥调皮掉水库里,是我喊人把他拽了起来。”
“十二岁那年,咱家掏了一窝兔子到山下换了六块钱,您给我买了糖葫芦。”
“还有——”
随着她说出越来越多的细节,几个嫂子你看我,我看你,都不知道眼前该怎么办了。
鸡皮疙瘩起了一身。
空气刹那间安静下来。
诡异到极点的静谧。
“别说了!我不知道你从哪里知道这些事,但我女儿今年二十五岁,你觉得自己像吗?”
祈兴国背在身后的双手捏紧拳头,青筋暴露。
他抬头看了倔强的闺女一眼。
立马转身回屋拿了一把黑伞:“闺女,你真的找错地了,我最小的孩子都比你大。外头雨要变大了,你那伞不顶用,撑这个吧。”
祈真一还想质问他为什么要这样对自己,为什么宁愿认一个偷了她身体的恶鬼也不承认自己才是他的女儿。
就见父亲看着她,目光落在她手腕内侧。
她低下头,大惊失色。
白皙细嫩的手腕被黑褐色侵蚀,手指渐渐木化僵硬……
时间到了。
作者有话要说:
女主身体被穿书女占了,目前用的木头身体。
带有部分玄幻色彩,但碍于背景破四旧,所以篇幅不多,也不会公开用神神鬼鬼的内容打脸。
第2章
祈真一狼狈地跑开了。
她没有走太远,而是进了山,循着记忆爬到一处不大不小的洞穴里。
只有周围没有人时,她才敢放纵自己的情绪。
祈真一抱紧双腿缩在山洞一角,小脸埋在膝盖里,晶莹圆润的泪珠儿止不住地滑落。寂静的山里,只有雨水打在树木藤蔓上的滴答声和她呜呜咽咽的哭声。
她到底做了什么孽?
好不容易从轮回境跑回来,却落个无家可归的下场。
她心里明白,突然失踪这么多年,爹娘肯定以为自己没了。
说不定丧事都办过了。
在回来之前她不是没想过他们会不会害怕,会不会认为自己是妖魔鬼怪,可回家的执念战胜了那些不安。
每当心里慌乱时,她一遍一遍回想爹娘对自己的好。
越想,回家的执念越放不下。
可爹怎么能不认自己呢,还有娘……
她肯定听到了自己和爹的说话声,但她却没露面。饶是祈真一再阿q,再能安慰自个儿,也不得不面对悲惨的事实——
祈家没她的位置了。
她没死,却被另一个“祈真一”取代了。
认清这点后,那些细思极恐之处再次涌上心间。
轮回境的时间跟阳间流速不同,她在轮回境里呆了近百年,但阳间似乎才过去几年。从大嫂和爹的面貌变化来看,应当不超过十年。
她离开时是六八年,红顶寨彼时刚接收了一批云省过来的知青,那些知青嫌他们家房子太破,打死不愿意住进来,为此跟大队长吵吵了许久。
而现在,家里歪歪斜斜的泥土房已经换成了砖瓦房,砌房子的钱哪里来的?
当年为了娶大嫂,家里日子便有些艰难,以至于她念完小学再也没钱到山下念初中,但刚才她看得很清楚,家里又多了两个嫂子。
她们浑身上下找不出一个补丁,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她离开的这段日子,家里日子越过越好了。
而这个“好”很有可能沾了冒牌货的光!
所以娘避而不见,爹明明认出了自己还是要把自己赶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