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天佑尝试抱住浮木支撑,水势太急,两人连着浮木一起,被水流卷回浪中。
一个浪头当头浇下来,耳边一片喧哗的水浪声。
李绮节心口一窒,忽然一阵悚然。
她记得,在堤岸不远处,山脚拐弯的地方,往东几里处,横亘着一道小瀑布!
往年风平浪静时,上流顺流而下的千盏河灯、枝叶浮萍漂浮到小瀑布前,无一例外会被瀑布下的漩涡绞得粉碎。
如今洪水袭来,江面比平时更加宽阔,瀑布的落差更大,顺溜漂下去,只会更危险!
孙天佑显然也想到了那道瀑布,神情一凛,抱着李绮节,在浪花中间寻找生机。
他在江水中泡了大半天,为了找到李绮节的身影,中途逆着水流上下沉浮,四处搜寻,已然精疲力尽,还被洪水中的浮木撞了几下,头上身上全是擦伤,腰腹间还有道撕裂的伤口,现在全靠一口气强撑着。
李绮节看出孙天佑的力不从心,推他的胳膊:“天佑,放手!”
如果只有孙天佑一个人,可能还有一线生机,带着她这个大累赘,两人只能落一个葬身鱼腹的下场。
孙天佑猛然抬起头,双眼血红,目光狠厉,“不,我不放!”
瀑布越来越近,浪涛席卷着可以碾碎世间一切的可怖力量,卷走江流中的一切生物,活着的,或者死去的。
洪流奔涌呼啸而至。
雷霆万钧,万物颤栗,仿佛整座天地都在震动。
“放开我!”眼看瀑布越来越近,李绮节几乎有些气急败坏,“别傻了,放开我!”
“不!”孙天佑把她抓得更紧,“要么一起活,要么一起死!”
多么美好的誓言,听别人说时,感动万分。但轮到孙天佑说给自己听,李绮节只觉得痛苦无奈。
她还想再劝,孙天佑忽然扣紧她的脑袋,低斥一声:“闭嘴!”
冰凉的唇紧紧咬住她的,唇舌交缠,堵回她的所有言语。
天旋地转,耳鸣目眩。
瀑布之下,水声轰隆。
从上流席卷而下的浪涛在此处汇聚,飞溅的雨幕下皱起一个个幽深漩涡,水浪冲刷着岸边的乱石滩,在光滑的石头上留下水波的痕迹。
漂出瀑布下的幽潭,水流陡然放缓。
李绮节抱着一块木板浮出水面,低头间,忽然觉得浮木有些眼熟,暗红的漆层上,雕刻着一个敞肚微笑、慈眉善目的大肚佛。
“又见面了。”
她和大肚佛打了个招呼,搂住晕厥过去的孙天佑,把两个人的重量全压在浮木上。
从瀑布坠落而下的时候,孙天佑拼尽最后一丝力气,把她护在怀中,她方能安然无恙,保持清醒。
托浮板的福,不会游泳的李绮节也能勉强踩水前行。
她摸摸孙天佑冰冷的脸,怕他被浪花卷走,脱下紧贴在身上的褙子,拧成细细一条,把两人紧紧系在一起,“不是想吃肉吗?等上了岸,让你吃个够。”
她抬头张望,看到远处隐隐约约横着一条青黑曲线,觉得大概是南岸,奋力划水。
眼看离岸边越来越近,她按捺不住激动之情,简直想高歌一曲。
忽然听到背后有鼓点声。
一艘威风凛凛的大船由远及近,从她身边驶过。
那是一艘起码有三层的大船,船身铁皮加固,船上旗帜飘扬,隐隐约约有甲光闪烁——那是身着铠甲的兵卒。
船上有人看见她,甲板上的兵卒来回走动,不一会儿,兵卒放下一条系着缆绳的小舟。
小舟漂到李绮节面前,她费力抓住船舷,先把孙天佑送上小舟,才爬上去。
想了想,她顺便把大肚佛木板也捞起来。
捡回两条命,本应该满心欢喜才对。
可李绮节忽然觉得脊背一凉,头皮发麻。
耳边乍然响起一道尖锐的破空之声,一支箭矢闪着雪亮寒芒,如电一般,在烟雾蒸腾的空气中撕开一条口子,疾驰射向小舟。箭镞深深陷进船舷之中,尾羽晃动,铮铮作响。
这一箭是冲着昏迷不醒的孙天佑来的。
李绮节霍然抬起头。
放出冷箭的男人慢慢收起长弓,站在船头的阴影当中,静静俯视着她。
乌纱帽,绿色小杂花纹官袍,眉眼端正,相貌堂堂。
是孟云晖。
一别经年,世事转换。
当年,李绮节和孟云晖共乘一艘渡船,前往县城。路上碰到金家的楼船,金雪松以势压人,故意让奴仆为难他们,差点掀翻他们的小船。
那时孟云晖和她一样,只能忍耐。
如今,孟云晖屹立在船头,以文弱之身,指挥数百军士。李绮节劫后余生,恰逢昔日故人解救。
故人却手执弯弓,想把她的丈夫当场格杀。
是的,即使看不清孟云晖的表情,李绮节仍然能感觉到他身上凛冽的杀气。
杀意锋利,眼神森冷。
他真的想杀死孙天佑。
衣袍摩擦,发出簌簌轻响,甲板之上的孟云晖一言不发,从身旁兵卒的箭囊中抽出一支长箭,再次弯弓搭弦,扬手劲射。
一声脆响,羽箭离弦疾射,划破江上重重薄雾,扎在小舟上。
这一回,箭尖离孙天佑更近。
两箭射出,孟云晖不慌不忙,再次搭箭上弦,冰冷的箭尖准确对着孙天佑的面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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