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訾看他爹站在原地不可置信的样子,主动上前打破这尴尬局面,他拿了一个盒子打开:“爹,热乎的月饼才好吃,您尝尝看。”
宋明成看了眼月饼盒子,盒子里整整齐齐地摆放着四枚月饼,用油纸包好,一枚雪白的,两个黄澄澄的外皮,还有一个看起来像是酥饼。
四个月饼被放在一层架子上,宋明成不信邪的抬了一个月饼,然后发现架子是镂空的,下面什么都没有。这么大的盒子,竟然真的就只装了四个月饼。
知父莫若子,宋訾的眼神看向另一辆马车:“不止月饼呢,我还带了些柚子回来。”宫里的柚子,自然都是各地呈上来的贡品,份量不算少,现在吃水分正正好。一马车月饼,一马车柚子,多么富有节日气息的搭配。
“君舅不妨试试看那个冰皮月饼,这是小七的巧思。”司马彦也开了口。
君……君舅?前面两个字如同一道天雷,把宋明成瞬间劈成外焦里嫩。这个时代,做妻子的会称呼丈夫的父母为姑舅,母为姑,父为舅,父母皆在人世,为君姑,君舅,否则是先舅、先姑。
他们这次来的比较低调,都没有穿皇后和皇帝的华服,是以宋訾和宋訾夫人的身份过来府上拜访。司马彦在此时不是皇帝,而是小七的阿言,喊一句君舅也没什么。
由于过分震惊,宋明成下意识的拿起了那个白色的月饼,表皮柔软,馅料口感特别,就是有什么东西顺着唇边流下来了。
“忘了说了,这是蛋黄流心馅,爹你小心点。”宋訾及时的递上了一张帕子,压低声音说,“嘴边上都粘到了,赶紧擦擦。”
还好他们家比较大,又是在家门口,都是自己人,不至于让非常在乎面子的他爹丢脸,反正之前在家里的时候,他爹拿着鸡毛掸子追着他满院跑,什么气度之类的早就丢没了。
司马彦居然还追问:“君舅觉得如何?”
“挺……挺好吃的。”虽然口感有一些奇妙,而且甜了些,但的确不难吃。
“都站在门口干什么。”听到动静的明安郡主穿了自己最华丽的衣裙,戴了金灿灿又繁复的头饰出来了,她轻瞪了丈夫一眼,“好啊,你还背着我在吃东西。”
她在内心中不断催眠自己,这是儿媳,儿媳!而且是身怀六甲的好儿媳,管他是不是皇帝呢,她是长辈,要态度自然才好。
不管心里多紧张忐忑,明安郡主表现的特别和蔼可亲,不过儿媳毕竟是男人,她不好直接和皇帝握手,更不可能有其他的亲密肢体接触,自然是提醒宋訾:“阿放,你也是,你媳妇身子重,还不赶紧带他进府!”
“是我考虑不周。”宋訾把月饼盒子直接塞他爹手里,他捂住阿言冰冰凉凉的手,“咱们先进去吧,我带你先去我住的地方,先添件衣服。”
走的时候,他转头和亲娘说了一句:“娘,今天有没有炸小肉丸,我想吃那个。”
“有有有!”明安郡主看了眼皇帝,“阿言有没有什么喜欢的?我让厨房做。”
司马彦柔柔一笑:“谢谢君姑,小七喜欢吃什么我就吃什么。”
等那两道年轻的身影消失了,明安郡主才看向丈夫:“还愣在这里干什么呀?都回家过节了,赶紧去洗个澡换件衣裳。两个孩子第一次回家,咱们当爹娘不得隆重点?”
瞧着风中凌乱的傻样,明安郡主都不想承认。就是她精心挑选的俊美儒雅的丈夫。
“你刚刚没听到吗,他喊我君舅!”
明安郡主翻了个漂亮的白眼:“他还喊我君姑呢,你儿子又不是真的嫁出去,他娶的漂亮媳妇喊你君舅不好吗,你要这么想做泰山,不是还有小菁吗。”
“不行,你根本不懂,他多来这么几次,我怕我会折寿十年。”别看他上朝的时候得瑟的不得了,但内心还是没有完全接受儿媳是皇帝。
“呸呸呸,这么好的日子,说什么不吉利的话。你有什么搞不懂的,我看我比你懂多了。人家都愿意屈尊配合,不就是看重咱们阿放,想要和他好好过日子。就你一天到晚想着想那,想东想西的。我告诉你,人家还怀着我的宝贝孙孙呢,你客气点,别老是想摆当爹的架子。”
她的爹娘,当初就对宋明成特别好,有的时候甚至可以说对宋明成比她还好,不是为了别的,不就是希望宋明成这个做丈夫的能对自家女儿好点。同样的,她对阿言好,也是因为爱屋及乌。
“对,夫人你说的都对。”宋明成难以言喻的看了妻子一眼,把月饼盒子塞过来,大步流星而去,“你儿子准备的中秋佳节的礼物,感受感受他的孝心,夫人慢慢吃吧,我这就去沐浴更衣。”
明安郡主看了眼手里的盒子,拿了她喜欢的酥皮,尝了一小口,然后不知不觉吃完一个,不愧是她儿子,从小就知道好吃的东西要和家人一起分享。没忍住又吃了一个,她啪得把盒子关上,不行,穿出来见客的这条裙子有点紧,她得少吃点才行。
宋訾虽然成婚了,但是他住的小院子还是每天都有人负责打扫,他走的时候是什么样子,回来的时候还是什么样,不,还是有点细微区别的。
小院子到处张贴的红双喜都撕掉了,不过红色的床帐子还有大红色的床单的留着,枕头上绣的是鸳鸯戏水,龙凤呈祥是宫里才能用的东西,丞相府也没这个资格。
明安郡主安排人准备了两床新被子,都是新晒的,两天上去还能闻到阳光晒过之后那种特有的蓬松气息。
“这就是小七平时住的地方吗?看起来好简陋。”小小的一间屋子,没有太多的装饰物,寒酸得让皇帝十分心疼。
“屋子要是太大太空荡了的话,就没什么人气,我有很多东西都放在别的房间。”他的院子不小,但是住的房间不大,平日里总是摆得满满当当,富有生活的气息,不过现在这个房间比较空荡,多宝阁上也只摆了一两件东西。
“很多我惯用的东西,我娘都装进了嫁妆箱子里,一起送到宫里去了,只是住一天,我来的又突然,她就没摆。”
宋訾意有所指:“经常用的东西,我一向是宁缺勿滥。而且我又比较长情,用惯了的东西都舍不得换掉。”
他走几步就介绍几句,“多宝阁上摆了很多东西,有我收藏的一些小玩意,还有一些我经常看的书,我平常在这个桌子上习字作画,在我小的时候,我就是在这张书桌上完成我的功课。”
宋訾拨了拨灯芯,让灯光更加明亮,他用指尖指着桌子,“你看这里的字,还是我小的时候刻的,那个时候我也五岁。”
可能年纪小都有爱刻字的毛病,他在右上方还刻了一个早字,说起来那会儿他都没苏醒记忆,后来恢复了,才记起那个网络上特别火的梗,因为是和他上辈子相关的东西,虽然刻的歪歪扭扭有点丑,宋訾一直都没有舍得弄掉这字。
“小七真厉害,五岁就会刻字,还刻得这么好。”
“我的字哪有阿言的好。”论起书法方面的造诣,他肯定是不如皇帝的。
宋訾说着推开窗户,让月光的清辉撒进来,今天是八月十四的晚上,但是月亮已经很圆了,高高的挂在天空,像一个不那么完美的月饼:“成婚之前,我给你写的回信就是在这张桌子上写的,那个时候的月亮没有现在这么圆,只有弯弯的一个角,我看着月亮,想着阿言在宫里是不是也在想我。”
“是。”皇帝的甜言蜜语像不要钱一般脱口而出,“不管有月亮没有月亮,晴天或者是下雨天,小七不在我身边的夜晚,都叫我翻来覆去的想你,寤寐思服,辗转反侧……”
宋訾笑起来的时候,右脸的脸颊还会有一个特别浅的小酒窝:“现在你不用想了,我日日都陪在身边,走哪带哪!”
他握住皇帝的手,感觉对方的手冰冰凉凉,又吹了几口热气,顺手把窗户关好:“只盼着阿言日看夜看,别倦了我才好。”小别胜新婚,感情再好的夫妻间也是要有新鲜感的。
“小七……”
两个人浓情惬意着,外头的侍从敲门:“少爷,夫人说开席了,请您过去用膳。”
“知道了,我马上过去。”宋訾从柜子里取了一身自己的旧风衣,拿起来闻了闻味道,衣服也应该也刚晒过不久,他给皇帝系在外头,“走了,咱们先去赴宴。”
有情也不能暖水饱,还是填饱肚子最重要!
第84章
能上桌的就一家五口,准确的说是一家六口,因为皇帝肚子里还揣了一个。
这不是皇帝第一次看到宋菁,但宋菁是正儿八经第一次和司马彦接触,两个人对彼此的双方印象都十分颠覆,宋菁可是听多了她爹的抱怨,记忆里都是皇帝的凶残事迹,哪里看过这种乖巧的和小媳妇一样的皇帝。
而宋訾和司马彦是差不多程度的震惊:“姐,你怎么黑成这样了?”
这哪里还是早年让宋家门槛都被踏破的白富美,不说黑成炭,至少也黑了八个度!不仅黑了,还变糙了,以前姐弟两个人有七八分相似,现在就感觉差别好大。
宋菁这也走了没多久,他记得自己成亲到现在好像也不过一个月,来回路上还要耽搁半个月,去北境估计半个月不到:“姐,你是不是被欺负了,你不要憋着。”
“是吧,我就说,一个女孩子家家,把自己搞成这样,这才出去多长时间。”明安郡主看到女儿这副样子就头大,“你阿姊昨天晚上回来的时候更加离谱,灰头土脸的……”
她本来还想说什么要宋菁磨掉手上的茧子,对方都不肯,说什么,老茧是保护手,要是磨掉了,到时候还会长出来,不用白费功夫。
还是她这个当娘的以过节和宋訾带着媳妇回家为由,才让宋菁好好沐浴更衣,重新梳妆打扮了一番。想到这里,明安郡主好心疼,她美美的,乖巧懂事的漂亮女儿,怎么才出去这么点时间,就变糙了这么多!
“我没有被欺负,大家都很照顾我,是我去外头看了很多人,感受到大家的不容易,觉得外表也没那么重要。”说到这里的宋菁看了一眼皇帝,“我呆的地方正好离幽州不远,知道那边遭了灾,我就去那里施粥帮了一些忙。”
她没有说宋訾给她写信的事情,也没有提北境的同伴,仿佛一切都是巧合。
“天,你怎么都不告诉我一声,那里闹洪灾你也敢去!”明安郡主忍不住发了脾气。
宋菁说得轻描淡写:“我去的时候,那边雨已经停了,然后就出了好些天的大太阳,回来的时候赶路,就是娘看到的样子了,养养就好,也没什么苦的。”
其实是真的很辛苦,宋菁去北境的时候,感受到的是令她震惊的理想化生活,小小的一座城,百姓的日子仿佛世外桃源一般,她甚至感觉比京城还好。而且因为她这张脸,当地的百姓对她都特别友好,她有些受宠若惊,也有些茫然,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才好。
她没有和弟弟一样和这里的百姓一起经历过去,就算长得和宋訾一模一样,也不可能真正取代他的地位,也是这个时候,宋菁意识到,她的弟弟比她想象的要更优秀。
在她迷茫之际,弟弟写了一封很长的信给她,说是幽州闹灾了,希望她能过去看一看。虽然在那里呆的时间不算特别长,宋菁却感觉比自己在京城浑浑噩噩的十八年更有意义。她那里看了很多人间百态,也是真正意义的体会到,普通百姓的日子到底有多难。
宋訾夹了几个他心爱的炸小肉丸到宋菁碗里:“姐,你这段时间都累瘦了,多吃点。”
刚做完这个举动,司马彦就幽幽的看着他,送宋訾又赶紧用公筷夹了几个到对方碗里:“阿言也劳苦功高,你还要养两张口,多吃一点。”
他给了宋菁三个小肉丸,给了皇帝足足六个,直接翻倍。都站起来布菜了,宋訾干脆端水端彻底,亲爹亲娘碗里都夹:“爹娘养我们两个不容易,您二老也吃,祝您二位和和美美,白头偕老。”
宋明成和明安郡主看着一个人碗里两个肉丸子,再对比了皇帝的六个小肉丸,终于心有灵犀的感觉:这个儿子白养了!
司马彦动手夹起肉丸,却不是送进自己的嘴里,而是放回宋訾碗里,一个两个三个:“小七喜欢吃的东西,多吃一点。”
宋菁看着眼前的一幕,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她真的很想说,北境也挺好的,难怪她弟弟一直说着要去北境,如果不是她爹娘,他肯定会过得比现在更加轻松快乐,她看着宋訾,非常为弟弟不值,她的小弟,为这个家牺牲实在太多了!
这种奇特复杂的情绪让宋菁忍不住开了口:“说起来我在幽州,还是多亏弟弟你写的那封信,上面的一些措施很管用。”
“信?小七写了什么信?”司马彦恨不得是掌控宋訾的一切秘密的。
“也就是想到阿姊在那,怕她卷进去,提了一些防疫的建议,有些也是前人之鉴,不是我想出来的东西。其实我也有和户部侍郎说,都是差不多的内容,但是不知道他听没听,那位大人应该比我更有经验。”
其实很多时候,朝堂颁布下来的政策都挺不错,但是碰到那种贪官污吏,无恶不作地头蛇,甚至是一些实在没有办法教化的愚民,再好的政策都会化成砍向百姓的利刃,事情的关键还是要看执行者。
宋菁说:“水灾之后,容易滋生疫病。弟弟让我尽量的喝煮开的水,用热水煮衣物消毒,就是杀死可能的疫毒。施粥的时候,若是老是有人来占便宜,粥里面不要是纯米,撒一点干净的沙子进去,还有就是我是女子,带过去的米粮也不够。施不要钱的粥,就只让女子来领,舀两碗粥,当众喝一碗,带回去一碗。”
杀毒杀菌,是因为有的时候洪灾没死多少人,结果因为不讲卫生导致的瘟疫直接毁掉一座城,第二条不记得是哪个官员做的,他们能够提供的粥粮有限,只是作为朝廷赈灾的一个补充,为了尽可能的保全更多的弱者,撒把土很有必要。因为那种想要贪便宜的人会计较沙土,真正挨饿的人不会。
每逢灾祸,强者不担心活命,弱者永远是最先被放弃的,孩子还好,女人最是可怜,只让女子来领,这样那些瘦弱的女人就不至于被活生生饿死。
宋菁想到那些瘦骨嶙峋的女人,心情不由得有些沉重,不过她还是振作起来:“红姑她们安慰我,我不可能救下所有人,能救一条是一条。”
官府虽然也赈灾,可是刚开始的时候,还真没把宋訾说的那些话放在心上,是宋菁来了,她做的好,官府便也跟着有样学样,不然风头都让这个小女子抢了,只一点他们没学,就是让女子来领的那一条。
她看着皇帝,到底是没称呼他为阿言,因为她很清楚,对方再温和,也是皇帝:“陛下,我弟弟他,真的是非常好,非常好的人,他有一颗悲天悯人的心,也有自己的操守和坚持,他绝对不会主动做出任何背叛你的事,还请您一定要多给他一点信任,万一你们分开……”
宋明成感觉气氛有点不对,在宋菁要说丑话的时候,赶紧出来打圆场,及时地打断了万一后面的内容:“吃饭吃饭,饭桌上说这些干什么呢?”
哎,他生的这一儿一女,看起来是聪明人,实际上两个人都是笨蛋,这种至情至性的性子,也不知道是像了谁。
饭后照常是消食时间,只是这一次散步的地点从皇宫改成了宋訾居住的小院,院子里的桂花开的正好,皇帝折了一枝香气四溢的金桂,拨弄着上面金色的小花:“小七,你阿姊是不是针对我?”
宋訾惊了:“阿言,你怎么会这么想?”
皇帝低垂着眼睫,掩饰住自己的阴鸷之色,“我觉得她不喜欢我,觉得你不应该和我在一起。”他讨厌宋菁的眼神,讨厌对方的潜台词,如果对方不是小七的阿姊,他肯定控制不住自己的杀心。
“那阿言喜欢我阿姊吗,像是喜欢我这样的喜欢?”
皇帝猛的抬起头:“怎么可能?”
“那不就好,她不喜欢你,你也不喜欢她,你们两个本来就是没有任何交集的陌生人,因为我的缘故在一起,为了我才有机会在一张桌子上吃饭,你们对我都很好,想要我过得更好。”
宋訾说:“你们两个人的喜好不一样,阿姊的理想和阿言的理想也不一样,为我好的角度也不一样,阿姊喜欢吃苹果,她觉得苹果好吃,会想塞给我,甚至因为我没有办法吃到苹果难过,但是我喜欢吃橘子呀,就算是没办法吃到苹果,我也不会那么难过。我这么说,阿言懂了吗?”
皇帝点点头,又摇摇头:“我是苹果,还是橘子?”
“都不是。”宋訾说,“阿言是果园,什么我要的果子都有,阿姊对我来说,是愿意把苹果分给我一半的人,阿言于我而言,却是能掌控我喜怒哀乐的人。”
“她离开京城很久,了解的是别人口中的皇帝,不是小七的阿言,所以才这样,她还不知道我当了户部侍郎的事呢。”宋訾眉眼弯弯,“明天告诉她,肯定能吓她一跳。”
“至于果园大人,你就不要和小苹果计较了好不好。”
皇帝像是咬掉小兔子苹果那样狠狠的哼了一声:“朕不同她计较。”不过他还是添上一句,“我们也不会有她说的万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