诅咒她事事不如意,诅咒她生不如死。
诅咒,有时候,不是源于你不够善良,而是源于那个被你诅咒的人,做出的事情足够过分。
只在背后诅咒,或许已经是你给予对方的最大善良。
衙门里一早就闹腾开了。不为别的,就为儿媳妇诅咒死了自己的婆婆。
这儿媳妇娘家姓韩,取了个名字叫做梨花。因为在其家中排行老二,又被人叫做韩二妮。
二妮,就是家里第二个姑娘的意思。
二妮个子小小的,平日里话不多,手脚很是勤快,在周边这一块儿颇有些好人缘,可就是这么一个看起来十分讨喜的儿媳妇,居然因为咒死了自己的婆婆被夫家给告上了公堂。
刑如意听到消息,赶到府衙凑热闹的时候,这里里外外,已经围了好几圈儿的人。
看不见不要紧,蹲在外圈儿倒是也听到了不少小道消息。
“要说我,这肯定是老马他们一家子欺负人家二妮。”
“可不是咋地,我都长到这个岁数了,就没听说谁能把人给诅咒死的。”
“就算是能诅咒死人,这死的也不可能是二妮那个牙尖嘴利的婆婆。她这个婆婆,自打年轻时候起就是个厉害人物。出嫁之后,更是死活瞧不上她那个老实巴交的相公,打着帮人拉媒牵线的名头在这洛阳城里厮混了不少人。这要不是年老色衰,在城里厮混不下去了,才不会回去跟着老马去整那什么果园子。”
“我听我们隔壁那个卖肉的阿昌说,他们老马家有个规矩,这买回去的肉,只能婆婆跟儿子吃,老实巴交的公公跟这手脚勤快的儿媳妇是连一点儿荤腥都捞不着的。你说说看,你们说说看,这天底下有这个道理吗?这干活儿的是人家公公和儿媳妇,吃肉喝汤的反而是什么都不干的婆婆跟儿子。”
“何止是光知道吃喝啊,这二妮那婆婆,才不是个善良人呢。我表姐家就住在他们家隔壁,这私下里偷偷告诉我,这二妮的婆婆整天在家里骂人家二妮,什么话难听就骂什么。这有一回,二妮在帮她缝鞋面的时候,她骂骂咧咧的故意推了二妮一把,结果这绣花针刺穿了指头,把血给滴到鞋面儿上。这当婆婆的,不说道歉,也不说心疼自己的儿媳妇,竟指着二妮的鼻子说人家是故意的,是故意用血来恶心她,还逼着二妮会自己娘家取钱再给她买一双新鞋。你说说,这婆婆得多厉害,多不讲理啊。我儿也娶亲了,我对我那儿媳妇不能说有多好,但至少,我干不出来她干的那些事情。
这要真瞧不上,当初就别拉着你儿子去人家家里提亲。这既娶回来了,不说当姑娘疼着吧,怎么也不能欺负人家不是。”
“这叫什么欺负,我还听过更过分的事情呢。说是这二妮跟着公公在果园里干活,这婆婆呢,就坐在树荫底下当监工。这不光让二妮盯着太阳干活,还不许人家吃饭,不许人家喝水。还有好几次,被人碰见,这婆婆拿着树枝打人家二妮。人家想要帮着二妮说个好话,这婆婆张嘴就把人家一起给骂了。还说她打二妮,是因为二妮矫情,不就站在这太阳底下干会儿活吗?不是喝了,就是饿了,简直是上赶着让人生气。”
“可不是咋地,咱们这些妇道人家,那个不是从媳妇熬成婆婆的。这既是当婆婆的,又有那个不是从当媳妇过来的。就算做不到将心比心,也不能往死了折磨人家。我原本还担心,担心他们老马家把这个一个好好的儿媳妇给折腾没了,没想到这先死的倒是这恶婆婆。我呸,就她那不争气的儿子,还有脸上衙门里来告。”
“就没听说能把人给诅咒死的,这二妮也是真倒霉,这但凡嫁的不是他们家,也就不用受今日的这份罪了。”
这边,七大姑八姨妈们八卦的那叫一个热火朝天,刑如意只恨自己没抓把瓜子,没带个小凳子出来。
倒不是她铁石心肠,而是人活在世上,诸如此类不公平的事情太多,你若事事都带上自己的情绪,那你自己的日子就别过了。
正寻思着是不是让狐狸给捎个凳子过来,就感觉有人在扯自己的袖子,回头一看,竟是小盛子。
“你怎么出来了?那堂上不正在审案子吗?”
“是审案子,不过老爷说了,让我跟常大哥去现场看看。刚从人堆儿里挤出来,就看见如意姑娘你了。常大哥让我过来问问,问问你想不想去现场看看?”
“可以去吗?”
“常大哥说了可以,那就一定是可以的。不过,得稍微委屈一下姑娘你,换上咱们捕快的衣裳。这老马家,一家子的纠缠不清,若是看见咱们带个普通的老百姓,且还是个姑娘进去,十有八九还要到堂上闹事儿。常大哥说了,倒不是怕他们,而是多一事儿不如少一事儿。”
“有多余的衣裳吗?”
“有,还是新的,我给带出来了。只是这路上,怕是换不成吧。”
“去我铺子里换吧。”
“行,那就去胭脂铺里。”小盛子抱紧了怀里的东西,跟着刑如意去了如意胭脂铺。
“这案子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啊,好端端的,怎么说儿媳妇就把婆婆给诅咒死了。我觉得我都算是那种见多识广的人了,却也没听过能把人给诅咒死的。”
“见过夸人的,却没见过像如意姑娘你这么夸自己的。”
“我这是在夸自己吗?我这是在实话实说。”刑如意走到布帘后面,脱下外衣,换上了捕快的衣裳。虽说大点儿,却也凑合能穿。
“不是诅咒死的,是被人给杀死的,可这现场有些古怪。”
“哪里古怪?”
“这韩梨花的婆婆当时是在屋内,门是由内锁上的,而且门窗紧密。根据死者的丈夫以及儿子陈述。这早起时,韩梨花的婆婆因为儿媳妇端到屋里的水有些凉,竟直接将水盆给掀了,把一盆子的水都给泼到了韩梨花身上,并且用手揪住她的耳朵,破口大骂。这韩梨花的婆婆也不是第一次这么对她,更不是第一次这么骂她。往日里,骂也就骂了,打也就打了,韩梨花是一口不吭,可今日不知为何,竟挣脱了她婆婆的手,还跟她婆婆对骂,说她是恶婆婆,诅咒她不得好死。说完,就从她婆婆屋里跑出去了,说是跑回娘家去了。
这韩梨花的婆婆从未见过儿媳妇这个样子,心里生气,连早饭都没吃,就把自己给锁到了屋里。过了一个时辰,老马让儿子去敲门,左敲右敲的里面就是没人回应,这寻了东西,将门锁撬开,一看,人已经死了,全身都是血的躺在地上,两只眼睛那是睁得滴溜溜圆。”
“这婆婆死了,关儿媳妇什么事儿?”
“这早上吵了一架之后,韩梨花离开马家回了自己娘家。老马知道自己婆娘的脾气,知道劝也没用,就拉着儿子上果园子里溜达。这家里,就剩下韩梨花婆婆一个人,且还是将自己反锁在屋里的。可这人突然就死了,而且死的还是这么蹊跷。找不到凶手的马家父子,可不就把这事情归罪在韩梨花身上了。咱家大人又不是昏官,能这么由着他们告吗?这不,大人一边让咱们出来调查,一边让人将那老马家的亲戚全给稳在了堂上。”
“你家大人真是高手。”
“那是,要不能在洛阳这地界上当父母官吗?”小盛子一脸傲娇的模样,仿佛是在夸他的一样。
出事的是南厢房,房门敞开着,门外落着一把斧头。走近一看,门栓被从中间折断。从砍断的痕迹判断,应该就是落在门外的那把斧头造成的。室内家具陈设简单,收拾的也还算干净。在靠近床铺的地上,留着一滩血迹,血迹旁边,还落着一个粉色的手帕,手帕上绣的竟是一对儿小黄莺。
“这手帕是何人的?”
“应该是韩梨花的吧?许是早上她跟她婆婆撕扯的时候,不小心掉在地上的。”
“是吗?”刑如意走近,将那帕子从地上捡起来,轻轻闻了下:“韩梨花现在是跪在堂上的吧?你们打从她身边经过的时候,有没有闻见脂粉香?”
“没有!这堂上一共就两个人,一个是跪着的韩梨花,一个是躺着的韩梨花的婆婆,就跟外头传的那些一样,韩梨花清水素面的,莫说胭脂水粉,就是头油都没有用。她那个躺着的婆婆倒是讲究的很,这身上的味道,乱七八糟的什么都有。”
“是这帕子上的味道吗?”刑如意将手帕递给小盛子。
小盛子拿近了些,使劲吸了吸鼻子道:“是这个,好像就是这个味道。既有点儿像是桂花头油的味道,又像是别的什么脂粉香的味道,总之特别奇怪。”
“不奇怪,这块儿是经常被攥在手上的,这帕子的主人在手上涂抹了羊脂油。这个羊脂油是用来保护手部的皮肤不至于让它干燥皴裂的。所以,这里沾染的是羊脂油的味道。这块儿是经常被指尖碰到的,沾得是桂花头油的香味儿。韩梨花的婆婆,应该有随时整理头发的习惯。这里,却是另外一种香味儿,不是女子用的那种,而是男子惯用的那种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