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开着车,只见他左手手上被纱布包扎起来的手,有轻微的血迹,从渐渐愈合的伤口出渗出来,将白色的纱布染红了些许。
可他却像感知不到疼,顾都不顾一下。
或者说,狂乱的思绪,已经占据了他所有的感知能力,当思维意识尽数被别的事情沾满,肉体上的疼痛感,渺小到微乎其微。
黑色的迈巴赫,疾速行驶在马路上,车速像狂飙似的,车窗外的景物犹如光影似的一掠而过。
此时此刻的盛斯衍,整个人都处于极致的凌乱当中。
而他的目的地,也只有一个——
……
记者会的现场布置得很简单,只搭着一个不足半米的高台。
顾时筝脸上画着精致的妆容,发丝梳理整齐,一袭暗红红裙,踩着一双不高不低的高跟鞋,除此之外没有其他过多的装饰,一身穿着打扮简简单单。
但她一身极具标志性的风格跟铮铮傲然的气质,极其容易成为全场瞩目的焦点。
她站在高台上,面对众多闻讯而来的记者,让所有人都能看见她,而白木白易跟秦子骞和江城顾清韵几人,则站在高台前面底下。
简单的开场白过后,有记者对白木和白易的到来,率先提出疑问。
记者们知道盛斯衍是霍家的儿子,但却不知白木跟白易的真实身份,只知白易是盛斯衍的得力助手,询问他们来这里是不是代表了盛斯衍,因为盛斯衍前段时间出了车祸,他没有来而是派了得力助手来也是正常中。
相当有着处理问题的白易上前一步,应对着记者的问题,表达了他们不但是代表盛斯衍而来,同时也代表了他们身为杨叔儿子的身份。
此话一出,引起了不小的波澜。
代表了盛斯衍也代表了他们自己的兄弟俩人,他们往那一站,分量是可想而知的重,尤其但凡有眼睛的都看得出来,他们还是站在顾时筝那一方。
顾霍两家的恩怨,是围绕着顾松明跟霍家身亡的夫妇以及杨叔这三个关键人,如今三个关键人都已不在人世,没想到他们的儿女却全都站在了一起……
底下唏嘘声起伏不定。
不过,盛斯衍跟白木白易几人的立场态度令人在意,但他们更在意的是,顾家犯下滔天罪过却没有付出相对的法律责任的代价,反而站在权势地位的顶端享受了太多的荣誉,获取了本不属于他们的利益地位,高高在上权倾几十年风光无两,这才是令世人对顾家不满而口诛笔伐的关键点。
于是记者们的注意力仍旧对准顾时筝,问题也一个一个朝她砸来,问的无非也就是那些问题,比如她要公布什么,接下来想怎么做等等之类的。
“还是之前那句话,杨叔的案子,我会去警局主动翻案,还杨叔一个清白洗去污名,顾家确实是犯了令人不耻的罪过,且没有付出法律责任的代价掩饰了那么多年,所以顾家更应该被钉在耻辱柱上,受大家的谴责。”坦然无畏的星眸扫视过一干人,顾时筝不慌不乱的应对,“而我父亲已故,作为他的女儿,大家对顾家的谴责我照单全收,绝无怨言,也作为他的女儿,同样享受了二十几年违背良心道德所得来一切,我有义务去承担我爸没有承担过的责任,但——”
话到此处,她一顿,适才继续孤勇无畏的微张红唇,“很抱歉,我要食言之前说父债女偿把自己送进监狱的话,我改变主意了。”
记者们不屑的心想,果然如此。
哪里真有几个人能做到,会因为自己父亲的罪孽,而把自己送进监狱来赎罪的?
有人低低碎语的轻蔑道,“原本我就压根不信,她会为了赎清罪过承诺把自己送进监狱的那些话,没想到她现在还真的反悔了。”
“本来就是顾松明几十年前犯下的罪过,法律追究不到她的责任,她爱怎么逍遥不可以?”另外的人应了他的声,“我们又不能架着她进监狱,如果再拿她承诺送自己进监狱的事来多说,就相当于是我们记者逼她去犯罪入狱的,我们同样也是要承担法律责任的,现在她要反悔谁敢说话?”
“说是不敢拿这件事再出来说,可之前那么承诺的人是她自己,我们又没逼她那么做,她自己承诺了却反悔,不就是又当又立么?”
明面上,没有人敢拿顾时筝反悔的言辞来说事,怕引祸上身,但秦子骞等人几乎都能听见,那些隐隐约约暗暗响起的轻蔑言辞。
他们几人的脸色顿时有些不好看了。
不过不等他们不悦出声,顾时筝在这时微微抬起下巴,“接下来,我要宣布召开这场记者会,最重要的一件事。”
底下瞬时噤声,焦点落于她。
顾时筝背脊挺直,不紧不慢的道,“我将用我所有的身价财产,以及我爸遗留所有的遗产,建立一个公益基金会,用于捐赠小学,救济贫困儿童,修建道路等等一切公益事宜。”
忽然间一片安静,众人惊讶地看着她。
好久有人才不敢相信地问,“顾小姐,你说的是,你跟顾总所有的财产跟遗传?”
“没错,所有。”她傲然挺立而红唇齿白,“并且,实不相瞒我现在是个有点名气的画家,手里头在这几年积攒了些积蓄,我也将拿出我这几年所得的所有积蓄,以及未来一生所得的所有钱财将它用于公益事项,为了一些孩子,或者贫困家庭,又或者为了社会公共的其他贡献。”
人群中一片噤若寒蝉。
她说,“我认为,好好做个对社会众人有价值帮助的人,比起父债女偿把自己送进监狱这种事,更有意义且是社会所需,你们认为如何?”
这番话,瞬间高度就立起来了。
虽然外人谁都不清楚,没有公司以后,顾家的财产还剩下多少,但你得知道,即使顾家比起过去的风光是落魄了,可他们所拥有的东西仍是普通人一辈子都达不到的高点。
更何况,还有她靠自己能力所得的积蓄,以及未来一生所获得的钱财。
这不比其他什么父债女偿的方式,更有价值和意义?
秦子骞手里有三份资料袋,那是顾时筝在这三天里,将她跟顾松明所有财产遗产的公证证明,以及各个账目的流水信息等整理出来的文件。
“在这之前,所有还属于顾家的东西,没有财产转移,没有弄虚作假,这三份资料里有所有的详细信息,你们可以仔仔细细的看。”顾时筝示意秦子骞,将那三份资料袋拿给那些记者,道,“而公益基金会成立以后,所有账目流水也会公开透明,依旧请你们来监督,如若有哪点不实的问题,同样欢迎你们谴责于我。”
她宠辱不惊的轻描淡写,从善如流的应对,可她所呈现出来的一切,不开脱不不辩解而勇于承担,那份魄力跟果断,令人看出了她的风骨。
那不是为了堵住他们的嘴。
如果为了堵住他们的嘴,她只需要拿出顾家所有的一切就好,不需要拿她未来所得的所有,毕竟那是她自己个人能力所得。
所以,那是刻印在一个人骨子里,坦坦荡荡光明敞亮的东西。
是傲骨,也是风骨。
让人钦佩,折服。
记者们都在看着那三份资料里的信息,白木跟白易则是心中触动颇深地望着她,而顾时筝则一直留意着右手里紧紧攥住的手机。
安安静静的手机,在这时忽然响起。
顾时筝心尖一紧,忙拿起手机来看,看到手机屏幕上的来电是——
刹那间,悬着的那颗不确定甚至渐渐空落的心,被一股骤然而来的喜悦席卷而上。
顾时筝眼瞳微微扩开,但她却没有划过接听。
一股强烈的直觉,令她慌忙抬起视线,往诸多人群后的方向凝视而去。
于是见到,一辆黑色的迈巴赫,在马路边停下来。
一道修长挺拔的黑影,站在那儿。
他们距离得很远,可在那一秒钟,他们的目光似是透过人群与距离相撞而上。
顾时筝心尖刹那间悸动不停。
她提起裙摆,下了高台,伸手拨开将他们相隔的人群,嗓音不自觉地带着轻颤,“让让,都让让。”
一帮记者们下意识纷纷让出了一条路,好奇她要去哪里,于是本能转头朝身后方看过去,随后他们见到的是,男人放下了手机,在她急匆拨开人群的同时里,他箭步如星的过来。
谁都认得那个男人,所以此刻谁都很惊讶。
没有了人群的阻挡,顾时筝提着裙摆踢掉碍事的高跟鞋,小跑着和疾步而来的男人共同靠近彼此。
然后,他们面对面站在一起。
注视多日未见的男人,他脸庞依旧俊美如斯的熟悉,挺拔的身形比她高出一个头。
她昂头看着他的五官轮廓,想如负释重轻松而喜悦的笑,可眼眶却先酸了起来,“不是故意的。”
“什么?”
“我是说,你爸妈,不是我爸故意害死的,是失手不慎导致他们双亡。”她强忍眼眶里的酸意,抿了抿微微抖动的唇,“但这件事口说无凭,我也不想对其他别的人解释。”
她是听顾松明亲口说的,而她相信顾松明的临终之言。
顾时筝睁着水雾逐渐汇聚的眼眸,“我只想知道,你会相信吗?”
会不会觉得,她是在为她爸的罪过开脱狡辩编造出来的……
“我相信。”盛斯衍深深凝视她,“你说的,我都信。”
顾时筝抿紧了抖动不止的双唇,胸口里瞬息间涌起一片难以平复的波澜,是欣喜的,感动的,喜欢的等等情绪交织缠绕在了一起。
“一味相思,东走西顾?”盛斯衍定定看着她的脸蛋,喉结滚动而嗓音渐渐沙哑,“你在那四年思念的人,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