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火滴泪,他整个人雪冷江清,开口。
“公主,难道……微臣的手不行吗?”
玉察紧张起来,这个人,打磨指甲做什么。
游澜京伸手过来,玉察弓起背,拼命地往被子深处躲,她怕得脚尖不自觉蜷缩,眼圈儿又开始红了。
“不要过来啊,你离本宫远些……”
游澜京的手指,新雪莹莹,修长分明,薄白到隐隐可见蓝色的脉络,曲按在被褥上,指关节,一圈淡红。
玉察惊慌失措地瞥了一眼,他那只左手,中指和无名指的指甲,甲缘,确实修得漂亮又柔和。
她颤抖着声音:“你……你再过来,本宫一定对你不客气。”
游澜京神情淡然自若,却在指尖触碰到她衣领时,皱眉,他不容拒绝地将少女的衣领拨开,脖颈上,一寸血痂,显然,是被阿幼真咬破了皮。
他眼神微动,指腹,轻柔地摩挲过血痂,玉察疼得吸气,紧紧握住了他的手指,明明他的指甲,一点儿也不锋利,看在玉察眼里,触目惊心!
“李游既然为阿幼真担了性命,如此放过他,太便宜,下次,我一定要亲手割了他的喉咙。”
游澜京用平和的语气,说着血腥的话。
“首辅,夜色已晚,我真的很困乏,该休息了。”
玉察逃避在一角,泪水与脸颊上的血污混合在一块儿,可怜极了。
他的一只手继续游走,在亵衣下,温热地压过小腹,掌握住少女纤细的腰身,堪堪停住。
游澜京低声问:“公主,你衣裙上的另一块血迹,是怎么回事。”
什么血迹?玉察眼神迷茫,而后,终于想起来,是因为她的小日子到了,她脸颊一下发烫,游澜京凤眸一瞥,不动声色地收回了手。
“微臣疏忽了,确实是这个日子。”
在白马津时,他将她的日子算得准,记在心里,知道她体弱,一向疼痛难忍,那几日吩咐了下人,按照他寻来的中药方子,好好调理姑娘身子,减缓不适。
玉察舒了一口气,以为这样,便能逃过一劫,没想到,白袍青年起身,背着烛光。
轻除罗袜,慢解玉带,玉带随手一掷,白袍坠地,墨发流溢,这人身上,一副风月无边的好光景。
游澜京像一座迤逦的小山峰,侧躺在玉察身旁,一只手支起脑袋,静静望着娇怯的少女。
玉察额头生汗,两人之间,若即若离,香雾氤氲。
她觉得自己的身子,好似浮浪上的一截枯木,僵硬的,拘谨的,一动不动,知道身旁的人,只穿了一件白色里衣,所以眼神也不敢转过去,就这么怔怔地望着帷顶,紧张地咽了口水。
此刻,她真是万分庆幸小日子,使得身旁的人,没有用那刚磨了指甲的手,折辱她。
被褥下,他翻了个身,游澜京的手肘撑在她脑袋旁,墨发将外头的烛光遮住。
西域男子似乎有蛊惑人的妖术,他一双凤眸,分明没有笑意,眼角的微红,清冷撩人,一眼看进人心底。
玉察急忙用双手抵住,冷不防,触到了一点温热的皮肤,薄薄的,清瘦却坚韧有力。
他太擅长用香了,白雪梨花,萦萦绕绕,身如棉柳,手指抚弄在她的耳垂,像絮花吹得人酥酥的。
骊娘哪里知晓,最不通人情的呼荣,会生出这么一个喜爱勾引人的儿子,他或许西域天河底下缠人的大蟒转生。
“公主,你为李公子恳求了三句,那么,微臣要亲你三下。”
他是这样说的,也是这样做的。
一下子,这团白雪梨花,倏然凑近,挨着她受伤的脖颈,温热的唇瓣,舌尖抵开,像一只猫,在给她舔舐伤口。
被他亲过的地方,比糖渍海棠果还酣甜。
她畏惧地推着他:“首辅,我身子不适。”
“微臣知道,微臣不会乱来。”他低低地说。
“公主,放松一下,你就当微臣,是个给你解乏的玩物。”
玩物?这时,玉察想起来方才他痛骂李游的话,仁义道德,四书五经,就教出了勾引公主的………少女的耳垂,被他捻弄得郝红一片
他的轻微喘气,落在玉察的颈窝,皮肤开始战栗。
“公主,我们……不去阴山了。”他忽然说。
“嗯?”玉察猛地推开他,疑惑不解的眸子,望着他。
被褥下,他抬起头来,眼底,是天真的雀跃。
不掺杂一丝杂质,最纯净的希冀,一个人身上,对美好日子最初始的盼望。
“去一个谁都找不到我俩的地方,就我们两个人,在北疆的雪山、草原、大湖泊,自由自在地过一辈子,微臣早年间见过很多美景,真想带公主一起去,我们也可以沿着运河,一路乘船而下。”
他考虑得越周到,越详细,玉察心底越恐惧,这怎么可能?这相当于让玉察抛弃皇弟,抛弃慧娘娘,抛弃前半生的一切,隐姓埋名跟他一辈子在一起。
他倒是逍遥自在,洒脱不羁,可是玉察有太多割舍不下的羁绊,再说,要跟首辅一辈子在一起,她完全不敢想象。
两天、三天还好,长久以往,她会像水潭中溺水的行人,被他缠得越来越紧,强烈的占有欲,阴晴不定的情绪,挣脱不开,窒息,沉没。
最终溺毙,被这条蟒蛇拽入最深的潭底,将最后一丝光明,也吞噬干净。
“不行……不行,首辅,你好好听着,咱们哪儿都不去。”
“你怎么能想一出是一出呢?得有规矩,得有计划啊。”
“我得去阴山,我不会跟你去任何地方,你跟我说好了的,慧娘娘还在阴山等着我呢,首辅不能出尔反尔。”
玉察吓得泪水涟涟,一面摇头,一面挣扎着想起来。
肩头,被他冷酷地按回,他的拇指,摩挲着玉察的伤口,盯着她,沉默不语,神情凶猛、凌厉,来势汹汹,炽烈如火,抵住,竟然一分也不允许她动。
“为什么不好呢?公主,你从来久居深宫,又没去过哪些地方,怎么知道不好呢?我带你去吃淮中的云液紫霜,北疆的胡饭、糁果饼,牧城的一窝丝、太古熏鸽……从南到北,哪里有意思,我们就去哪里,痛痛快快地过一辈子。”
为什么,游澜京总是自以为将他认为好的东西,一股脑儿地抛给她呢……
游澜京眼底凝结寒霜,先是李游给他烧了一把火,再是玉察为李游泪流满脸的模样,还有就是……提到私奔时,她这种眼眸中,不经意间流露出的抗拒,厌恶。
他忍不住稍稍用了一点力,想将她揉进自己怀里。
少女脖颈上的伤口,隐隐作疼,竟然,又渗出了血丝。
玉察吓得魂不附体,恍恍惚惚,眼泪夺眶而出,她的声音嘶哑,怔怔地呢喃。
“首辅,你别逼我,你千万别逼我。”
她不喜欢这种感觉,心神疲惫了一整日,得不到片刻的放松,她从未在这一天之中,见过漫天的血雨,又被李游手背上,喷薄而出的鲜血,溅了一身一脸。
太可怕了,这根弦,在游澜京的话语中,一步步推进,压迫,眼泪绝望地溢出,他说了要带她私奔,肯定会不择手段地做到。
她快被逼到崩溃了。
必须……要阻止……要阻止!
“嚓”地一下,弦被崩断了。
蓦然,这只纤细的手腕,抽出了一柄压裙刀,顺势一送,贯进了游澜京的腰际。
“啪嗒啪嗒。”
一滴、两滴鲜血,溅落在被褥,少女双手紧握着刀柄,苍白的脸颊,一瞬间失去血色,睁大了眼眸,静止不动,惶恐地盯着对面的人。
滚烫的血液,顺着刀柄,快速蜿蜒在少女的手腕,将她一整只手,浸得血淋淋,灼烧得人吓一跳,她松开,抬起双手,满手,满手都是血!
玉察绝对无法想到,一天之内,有三个男人的血溅上她的眼眸前。
阿幼真、李游,再就是……游澜京!
这把压裙刀,曾经使用了两次,她不得其法,无法伤人分毫,然而第三次,她用顺手了。
这柄压裙刀,完全地没入了游澜京的小腹!
游澜京低下头,眼中,起先是不可置信,然后慢慢抬起头,望向玉察的眼神,充满了疑惑、不解……还有受伤。
他从震惊中缓过来,一手拿来白袍,另一只雪白的手掌,覆盖住创口。
暗红的血,不断从指缝间崩流,瀑布一般,凝聚在脚下,形成一块血洼。
这一刀,太狠,太深,伤到了要害。
玉察跌坐在地,怔忡地望着两只血手掌,仿佛自言自语:“我说了,我告诉过你的,你过来,我会对你不客气。”
游澜京步伐不稳,披上白袍,却在站起来时,牵连到腹部的剧痛,不慎将一架屏风撞倒。
他不是因为腹部的伤,才这样心神不定,从前在边关,他受过比这更严重的伤,那个时候可以淡然处之,谈笑间刮骨割肉疗伤,现在,失魂落魄。
受伤的恶兽,獠牙毕现,他一手扶墙,额头汗滴不断坠落,虚弱苍白下,比之往常,凶狠万分。
游澜京抬起头,眼角的绯红,唇瓣最里面的红,红得杀气腾腾,眼神锋利,狂气横生,七八月酷烈的骄阳。
“首辅……”
玉察终于回过神,她想站起身,朝游澜京走过去。
“不要过来。”他低声喝道,一手挡住。
语气异常冰冷,他眼底的杀气之下,是掩饰不住的疑惑和伤心。
“不要过来!”他重复了一遍
游澜京甚至没有问一句为什么,那双凤眸,曾经算计她,威胁她,现在……又是这样充满了哀恸。
他生得高大,武艺精湛,即使受了重伤,也是强横的一方,能毫不费力地折断少女的脖子。
可是对峙着瘦弱的玉察,他却显得这样脆弱。
玉察往后跌退一步,突然想起了什么,脊背发寒,游澜京会杀了她!
游澜京锱铢必较,狠毒暴戾,自己背叛了他,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杀了她!
她终于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方才,她的精神被逼到了极限,刹那间,为了阻止他强迫自己私奔。她捅伤了游澜京。
游澜京……绝对会杀了她!她不寒而栗地连连后退,一手不小心打翻了烛台,盈蓄的烛泪,炙热、滚烫,泼在玉察的手腕,顿时,红肿一片。
烛火吞噬着肌肤,疼痛难忍,她捂住了手腕,已经烫出了小水泡,蹙起的眉头,又松开,她出了神,疼吗?他会不会更疼?
这时,窗外,土街上,一阵震动,整齐的步伐声,甲胄摩擦,沉重有力,黑鹰掠过土室屋顶,巡视、侦查,不详的预兆。
土地扬起尘嚣,马蹄践踏,夜色中,骏马的响鼻声格外明显,一列列黑铁甲胄士兵,从城镇那头涌过来,是德王的部下。
德王来白勒关,还能做什么?当然是抓游澜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