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船舷外抱着你,抓着你的手想给你止血,然后大海裂开了,你最后一次把我推出了窄门。”
“但是……但是!”亚伦闭着眼睛不敢看他,却感觉到他的眼泪掉在自己的脸上,“但是……每一次,每一次你都对我说‘谢谢你,米哈伊尔’。”
“那是假的,没有发生过,只是试炼。”亚伦哑声安慰他,“米哈伊尔——”
“在维克菲尔德,那个晚上,你进入了窄门。”米哈伊尔低声说,“那时候我才知道……我对你造成了什么样无法挽回的伤害。”
亚伦有点被他抓痛了。
“我记得,”亚伦想着竟然笑了起来,“那是个很不错的梦。我梦到……梦到我们好好地生活在翡翠城,还梦到了你。原来那是真的你啊,早知道我就答应你了。我怎么会愿意叫你去当教皇,而不跟你去地上天国呢?”
“不要在这时候安慰我。”这么说着,米哈伊尔却哆嗦着碰了下他的嘴唇,温暖的大手覆上了他的胸口,“你记得……我们第一次相遇的时候,躺在教堂后排的那个人吗?那就是你的半个灵魂。你为父神和祂里面的意志厮杀了三百年,然后为我的缘故失去了眼睛、心脏、手指、完整的骨骼……几乎全部的一切。反倒是被我杀死的斯坦利,早在我出生之前,就用他的心在父神那里为你换了一颗……为我跳动的心。”
亚伦咽了口口水。
“你的父母为他——你治疗之后,没有认出他,也不觉得能救活他,甚至没有带他回家。但是……那不是完不完整的问题,谁见到都很难认出那是一张脸。但是、但是!我从来……从来没见过他那么……那么满足的表情。他——你最后……最后认出我了。但是你不恨我也不后悔,对我说……‘谢谢’。
“不,事实上……我觉得,只是我看出来他在感谢我。然后,他……他幸福地……幸福地睡着了。我看见……看见他消失的轨迹。他回去了,高高地、高高地飞上翡翠城的天空,在你身边躺下,终于和你……合二为一。”
夏季傍晚的风吹过鲜花盛开的草地,橡树、雏菊和向日葵将沙沙的叹息朝同一个方向汇入。
亚伦这才猛地呼了口气,然后深深地、颤抖着吸了一口馨香热烈的空气。
“亚伦。”米哈伊尔那双没有瞳孔的蓝紫色眼睛一动不动地注视着他,“在我面前的就是你的全部。你比任何人都坚强、善良、美丽,圣子在门内燃尽了他的肉身,西希家失去了他的视力和寿命,斯坦利失去了他的心,我失去了我的母亲,而你带回了你的一半灵魂。”
然后亚伦跪在地上哭了起来。
米哈伊尔见过这种哭法,在那些祈求圣座的宽恕的国王身上,在那些眼睁睁看着孩子咽气的母亲身上,在那些流离失所、被工作和家人抛弃的父亲身上,还有那些饿了好几天突然得到了一块三明治的乞丐身上,从没想到亚伦会这样跪在他脚边哭泣。
他的声音略微沙哑,带着一点微妙的引诱。
那是一个被日日夜夜的惨叫摧毁的声音。
亚伦说:
“你以后会后悔的,米哈伊尔·伊万诺维奇。”
“我是这片土地上最后一个神。”米哈伊尔背对着正往下坠落的太阳,“我来为你建造神国,我来护卫你的星星和火焰,晨雾散去之后,我来成为照耀你的河岸的太阳。”
亚伦抽着鼻子、扶着地面,哆哆嗦嗦地爬起来,混乱地、绝望地朝着太阳升起的方向走去,牙齿打颤,什么也说不出来。
米哈伊尔也站起来,不疾不徐地跟在他身后:
“我抹除了烈阳城一切关于我的印记。我的名不会再被传颂,我之所行将变成屠杀和丰收的童话,那就是太阳骑士和丰收祭司日后的存在方式。就在现在,齐格弗里德联邦有凶徒以我的名义敬拜祈祷,希望我往敌人的城中降下瘟疫;伊里斯有逃亡的骑士向我祈求,不是要救他的性命,而是为教会赢下战争,用伊里斯人的血为他的弟兄报仇雪恨;亚巴顿有饥饿的男人向我祷告,他的妻儿都饿死了,他希望我将世界的其他地方也变成无法耕种的冰原;诺伦、波托西、艾登、红月、新月群岛,每一寸教会的铁骑踏过的土地都在回荡这样的声响。
“只有你,亚伦。你是我的信徒,我的信众,我的圣徒,我的行走在地上代我罚过的天使。除你以外,没有别的名,我可以靠着得救[1]。”
“米沙、米沙、米沙——米申卡——米哈伊尔!”亚伦一边走一边小声快速地念诵他的名字,简直要连自己姓甚名谁、身处何方都忘记了。比恐惧更让他恐惧的是喜悦,他知道米哈伊尔再也不能离开自己了,他不该为这种事这么高兴,至少不能让米哈伊尔知道,可他除了这个名字还能想些什么呢——
“如果你离开这个世界,亚伦,我不会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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