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景赫一脸惨痛的点了点头,补充道:“他给人副将的脸上抓了一爪子,事后还回来我肩膀上耀武扬威,我骂一句它叫一声,姓连的被气晕过去着实有它一份功劳。后来还加餐了一只鸡给它。”
只字不提当时若是不加餐,那种膘肥体壮的黑鹰就伸爪子嚯嚯他头上的红缨,也不知道吃那么胖怎么就两只翅膀扑棱起来飞得倒灵活,不仅周国的弓箭射不中它,气急败坏的萧景赫也没有一次将黑鹰捉拿归案。
杨晏清想到每每黑鹰送信回来都会撒娇,一脸累得要命的样子,总能从他这多得比平日超出一倍的生肉条,冷笑道:“叫什么黑鹰,以后就叫阿肥,这名儿挺适合它。”
两人正说着,平日里基本不在两人面前出现的婢女手中拿着洒金的帖子快步走过来双手呈上。
杨晏清接了帖子示意婢女退下,打开一瞧便笑了:“来得倒是巧。”
萧景赫坐在他身边,杨晏清也没避着他,自然也看到了帖子上面的内容,不由问道:“鉴宝会……这落款,是大庆的商会?”
“嗯哼。周国以商为贱,自然不会有什么世家大族出来抛头露面行商赚钱,可周国本身却依赖大庆的粮产物件,地底下又埋着好几条矿脉,这样大的金主顾,我们这些做商人的当然不会错过。”杨晏清笑得就像是偷到鸡的狐狸似的,“这边人实在是好糊弄,一般时节的碧螺春能在这卖出明前的价格。鹤栖山庄名下的铺子盈利,有近六成都是自周国而来。”
“揽月馆这地方也是内有乾坤,看着是个茶楼,实际上里面只要有钱,要什么都能到位。是个十成十的日进斗金,保罗无数天材地宝的销金窟。”
说到这,杨晏清将帖子一合,上下打量着坐在身边的萧景赫,嘀咕道:“不行,我得收拾收拾你……别回头再被什么人认出来,我鹤栖山庄不沾染朝廷的名声可就完了。”
萧景赫:“……?”
***
“唔……颜色太沉了!再换一件。”
坐在椅子上的杨晏清手中端着茶盏,见萧景赫一身靛青色长衫出来,看了两眼,顿时摇头。
萧景赫转头看了眼屏风后衣柜里剩下的衣服,姹紫嫣红,全是各种花枝招展的颜色样式——换句话说,没有一件是他有勇气穿上身的。
杨晏清呷了口茶放下茶盏,见萧景赫沉默地抗拒,眼珠一转就明白这人在别扭什么,当即起身绕过屏风走到衣柜前,一看衣柜里剩下的衣服,哪里还不明白方才试了十几件都不满意的缘由?
“王爷,大局为重。”杨晏清走过去抬手解开萧景赫的腰带,将这人身上深色的外袍拽下来,嗔道,“若是不行,就我一个人去。”
“休想!”萧景赫想起那帖子上的地点,呵呵一笑,“让先生一个人带着银两去喝花酒,先生怕是流连忘返,认不清家门朝哪个方向开了罢?”
“不至于不至于,家门口还是能认得的。”杨晏清眨眨眼,狡辩道,“再说了,揽月馆里不叫姑娘公子哪里来的花酒?那都是正经酒。最多就是叫个舞|女琴师什么的助助兴。”说完,低头看着手里靛青色的衣衫,放到一边。他哪里是那种看到美人就不知分寸的?最多就是欣赏欣赏,况且,他向来不喜欢那些柔柔弱弱故作姿态的娇嫩花朵,最符合心意的美人此刻不就站在面前吗?他当然是要回家的。
萧景赫头疼的按了按太阳穴,直接道,“易容吧。”
“那不行,不是都说了易容不舒服?况且对皮肤也不好,回头要是脸受伤了,我好心疼的。”杨晏清又开始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
萧景赫见这人是打定了主意,当下也懒得挣扎,只淡淡道:“那先生就为我选一件合心意的衣裳吧。”
杨晏清闻言立刻转头,手指在颜色鲜艳的各式衣衫上滑过,最后落在一件浅粉色的外衫上……
“白日本王穿,夜里先生穿。”
杨晏清的手指僵住了。
不用想都知道这人的夜里穿是怎么个穿法,但晚上的话,其实也看不太清楚……
“本王会拉上门栓锁死,然后去库里找上二三十多颗夜明珠嵌在床榻边上……仔仔细细看着先生的每一瞬表情。”萧景赫不知何时走到身后,手指覆上杨晏清的手腕,继而滑到杨晏清手指接触的那件粉色衣衫上,低笑道,“粉色娇嫩,正合先生风情。”
杨晏清嘴角一抽,当机立断扯了粉色衣衫……旁边的红色衣裳塞进萧景赫的怀里,恶声恶气道:“还不快换!”
那红色颜色偏暗外面还织了一层黑色的细纱罩着,虽颜色柔了些,却不至太过娇嫩。
……
萧景赫换好衣衫自屏风后走出时杨晏清已经换掉了身上的素色书生袍,取而代之的是玄黑织银的一身衣袍,内衬雪白,袖子上用金银双股线绣着繁复云纹,端得是贵气无比。
萧景赫挑眉:“先生好排场。”
杨晏清看着此时一身黑纱红衣宽袍大袖的萧景赫,视线在他那双剑眉星目上流连逡巡,心中扼腕没想到就连这样的衣裳都压不住萧景赫骨子里的刚硬锐气,漫不经心道:“这可是商贾鉴宝会,王爷去了便知道什么叫做,珠光宝气满室华辉。”
说着,杨晏清摆手示意一旁的婢女上来,从匣子里取出厚厚一沓纸塞进萧景赫怀里,很是财大气粗道:“看中什么就买,不够了挂账,回头我让人去结算。”
萧景赫看着手里的一沓银票,都是三五千两的大额,几乎没有小数目,这一沓撮一撮数量,平日里都足够靖北军三个月的开支花费,到这人眼里就像是给了碎银零花钱一样不值一提。
挑了挑眉,萧景赫从善如流地将银票收到怀中,意味深长道:“多谢先生。”
看中了什么就买啊……
***
常驻周国的是七大商会中排行为首的钱家,钱家商行是七大商会中唯一一个祖上曾经挣来了皇商称号的商会,七十多年来在两国间倒买倒卖,南输北运,是七家里唯一一个正大光明常驻周国,基本揽下了大庆与周国之间粮食贸易的商行。
这一代掌管周国境内产业的钱良才是钱家上一任家主的幼子,从小早早表现出不同一般孩童的聪颖伶俐,当年钱家大喜过望以为家中终于要出一个有才能科举入仕的良才,结果这位小天才长大之后钱家才发现,到底是皇商家的种,聪明伶俐是真的,敏而好学也是真的,但人家的爱好是金算盘,于科举一途是七窍开了六窍,一窍不通。
两人坐马车来到揽月馆,途中路过小摊,杨晏清闻到了香气就指使跟着的婢女去买了一碗来,见是肉燕,用签子拨弄着尝了一口,味道尚可,但着实油腻了些,做的并没有闽州地道,可见过来做生意的应当不是大庆闽州人,而是学了外表像用来某营生的周国百姓。
见马车停下,杨晏清便将剩下的肉燕塞进了萧景赫手里,说了句:“帮我拿一下。”
转头就下了马车对早已等在门边的钱有才拱手寒暄。
钱有才穿着同样富贵,长着一张娃娃脸,瞧着便是一团和气的模样。但顶着这样一副被人笑斥乳臭未干的脸将钱家在周国的产业翻了几翻达到如今的地步,经商头脑与手段可见一斑。
待到手中还端着一碗散发着香气的肉燕下马车的萧景赫出现在两人面前时,钱有才一愣,旋即看向笑呵呵的杨晏清。
“钱管事见笑,此乃内子,新婚不久,还未来得及摆酒宴请亲朋。”杨晏清笑得一派温柔和煦,然后将手伸到萧景赫面前。
萧景赫垂眸看了眼面前白皙修长骨节分明的手,没说什么,伸手搭在杨晏清手心下了马车。
钱有才的眼神变了变,对这从来不耐烦参加聚会的鹤栖山庄突然多出来的当家男夫人并没有说半句平叛,生意人总是讲究个和气生财,更何况鹤栖山庄的这位庄主夫人看上去不像是商贾之家出身,满身凶煞冷硬倒像是个不好惹的江湖人。
想到鹤栖山庄背后和江湖势力错综复杂难以捋清的联系,心中更是对面前这对看上去着实有些古怪的夫夫心底多了些思忖想法。
钱良才当即打了哈哈笑着招呼道:“杨庄主,杨夫人,里面请!”
杨晏清听到杨夫人三个字,腰背顿时一直,志得意满地瞥了眼萧景赫。
萧景赫心中啧了一声,总感觉某只狐狸的尾巴实在是……欠薅。
进去揽月馆,里面和平日里常见的花楼差不多样式,中间高台舞姬起舞,旁边坐着乐师,袅袅曲调绕梁不绝,硬生生将旖旎之地的氛围弹奏出了清丽出尘。
杨晏清侧过头与萧景赫压低声音轻笑道:“揽月馆一二楼乃是饮酒作乐之地,再向上两层都是交易些奇珍异宝,珍奇古玩,为夫与几位商行管事出来吃酒可从来都是去三四层,绝无寻花问柳之心,夫人如今可是放心了?”
萧景赫瞥了眼杨晏清,一脸倨傲的清冷模样:“这就要赶人了?”说罢,锐利的眼神压向旁边用眼角余光往这边扫的钱良才。
杨晏清陪笑着讨好道:“夫人~”
萧景赫这才抬手理了理杨晏清的衣襟,又捏了捏这人袖中的手,低声嘱咐了句:“少喝点,仔细别着凉。”这才转身离去。
杨晏清顶着钱良才有些戏谑的目光悠然抬步往厢房里走,一边道:“这乐师手上技艺倒是不错,钱老板是从哪里挖出来的宝贝?”
***
另一边,和几人分开的萧景赫手中捏着杨晏清塞进手心的玉佩,随意逛了三层的几个店铺没过多久就甩掉了身后跟着的尾巴,悄无声息地进了回字形走廊的左侧的一处小店铺里。
这铺子是卖字画的,在三楼一众卖古玩珍奇的店铺里并不扎眼,铺子里也并没有多少人,那掌故的见萧景赫进来,一惊之后先是行了礼,躬身引着萧景赫直接走向了内堂。
外间的一身艳红骑装的女子见到这样一个俊俏挺拔同样喜传红衣的男子先是红了脸,手中放下字画,见掌柜的出来才用眼色使了婢女去问。
只见那掌柜的愣了一下,面色为难道:“这……”
“这什么这?认得本姑娘是谁吗?”骑装女子见掌柜有推脱之意,顿时表情一变,手上的鞭子已经拿在了手上。
“连小姐,小人实在是为难啊,方才那位……”掌柜的当然知道这女子是谁,在周国,谁人不知凭借着皇贵妃一跃替代冯国相成了帝王岳丈,在周国境内横行霸道无所顾忌的连家?
女子身后的婢女凑过去小声劝道:“小姐,大少爷还在楼下……”
今日兄妹俩来这揽月馆的确是约了贵客商谈,若是小姐在这闹出了动静惊扰到了大少爷,府里回去想必又是一阵鸡犬不宁。
婢女的提醒点到即止,那女子终究不是没脑子的,咬唇想了想,扬起下巴问掌柜:“你们主家是谁?这总没什么不能说的吧?”
掌柜的一顿,耳边却突然传过来一道声音,当即心中一松,对那女子拱手回答:“回连小姐,小人主家乃鹤栖山庄。”
“鹤栖山庄……没怎么听过啊。”女子嘀咕了一句,依依不舍的又瞥了眼内堂的方向,一甩鞭子带着婢女转头便离开了。
内堂里,萧景赫面色淡淡,坐在他对面的中年男人摇头道:“这连家堪称周国一霸,近些年来可以说是毫无禁忌,惹得商户们可以说是怨声载道。但连家也都是聪明人,不该惹的都不沾染,手里有权的世家见火烧不到自己头上,碍于连家在帝王心中的地位,又收了连家的礼,更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便罢了。”
“对了,夫人,之前庄主吩咐的那两个人明日便到周国,是否要先去庄子一趟?”
“嗯。”萧景赫根本没将那连家女看在眼里,脸上仍旧没什么表情,“传消息回去,查一查蛊婆婆的女儿是否曾经来过周国,并且与周国皇室有过往来。”
“是!”
中年男人领命之后便先行离开,萧景赫抬手按了按衣襟内的银票,走出内堂问掌柜的:“此处可有定制玉器的铺子?”
掌柜的想了想,给萧景赫指了个方向:“回夫人,玉炳斋的掌柜是个巧手的,若不是太过复杂的雕刻只要银子到位,当天便能取走物件。”
***
“庄主此番前来周国是准备在周国大展拳脚施展一番了?”钱良才笑道。
从厢房向外看,那回字楼中间的高台上的舞姬乐师已经退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件件拍卖的展品,说是鉴宝大会,不过是发帖子给有身份有地位有眼力的人来竞价,奇珍异宝,价高而得。
杨晏清手中晃着酒盏,笑吟吟道:“只是来看看异国风土人情,说什么大展拳脚倒是过了些。倒是钱管事这么些年都没回过大庆,想必已经是如鱼得水,以周国为家了罢?”
“杨庄主这是说的什么话。”钱良才那张娃娃脸上的笑意凝固了一瞬,放下手中的酒杯,抬手朝着大庆的方向微微拱手,肃声道:“我钱家是大庆的皇商,大庆自然也永远是我钱良才的归处。”
“不过玩笑话,钱管事何至于此?”杨晏清淡淡的应和了一声,仿佛没将钱良才肃然的神色看在眼里,然而下一句话让钱良才刚放下的心又高高提了起来,“杨某查到两个月前从沪州走了一批货来周国?算算时日,车队应当已经到了吧?”
钱良才忍住胸口翻腾而起的慌乱,努力维持住声线平稳:“这南来北往走的货着实不少,沪州那边走过来的也不外乎就是美酒多些,怎得劳杨庄主亲自过问了?”
“若只是美酒倒也无事,但若是美人……便不好说了,钱管事。”杨晏清手腕一动,手指间多了一张帖子,手指点在那素白色的帖子上朝着钱良才推过去,不急不缓,“鹤栖山庄干着什么差事钱管事应当听过些许风声,如今有贵客开了大价钱来查这批货,大家都是开门做买卖,还请钱管事行个方便。”
钱良才强笑道:“杨庄主,您也明白,这走货的买卖讲究的就是封闭消息。拍卖的钱不好挣,咱们都只是生意人,若是提前走漏风声引来贼人偷盗抢劫,在下这……唉,实在是难以招架。”
杨晏清想了想:“罢了,看在钱管事今日请的这桌酒,杨某便送钱管事一个消息。”
钱良才的脸色并没有缓和,也终于明白杨晏清此番前来周国,说不准一开始便是冲着他来的。
“就在半月前,一种恶疾在京城里许多达官贵人家莫名出现,发病者面生铜钱大小脓疮,就连太医署的御医都对此恶疾束手无策,直到镇抚司无奈之下张榜召来了一位江湖郎中,治好了这些莫名身患恶疾的达官贵人。”
杨晏清说到这才将视线从台子上拍卖的珍品上收回来,侧首看向钱良才:“钱管事可知这位江湖郎中是何许人?”
钱良才的喉咙上下动了动,闭了闭眼,哑声道:“……是杨庄主的人。”
杨晏清悠哉悠哉地说:“杨某的庄子里养了不少闲人,偶尔那么一两个总能派上些用场。这不巧了,这份出过恶疾的贵人名册,倒是有不少人感兴趣。”
“镇抚司的指挥使大人,东厂的大都督,刑部的尚书大人……这些京城的大人物可都盯着这份名单。”杨晏清倒了杯酒,唇角带笑,“不过杨某是个生意人,咱们生意人只谈钱谈生意,不兴参与朝政这种容易把家族产业尽数玩进去的东西。”
钱良才沉默了好半晌,微微吐出一口气,缓缓道:“杨庄主想谈什么生意?”
“和聪明人谈事就是爽快。”杨晏清的脸上眼角都带着笑,明明看着温和近人,看在钱良才眼中却无端带上了一股冰冷的审视,“曾经在沪州做生意的陈氏夫妻不日便会到周国做些小生意,还请钱管事这个地头蛇平日里多加照拂几分,藏一藏身份。”
“……杨庄主好手段。”
京城贵人患病的消息或许会滞后,但是关于沪州陈家与华山派这般大又昭告天下的案子,钱良才哪里有不知道的道理?这明明被判了流放的陈氏夫妻会出现在周国还是为鹤栖山庄做事,细细琢磨想想,这可并非有银子就能办到的事。
更何况陈家夫妻作为之前这买卖在沪州的据点,钱有才哪里想不到这所谓的恶疮恐怕就是眼前人的手笔。
就是不知眼前这人所图究竟为何……
杨晏清笑了笑:“钱管事过奖了。不过是有些钱财,又认识了一些人罢了,全靠诸位朋友提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