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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完,将从王府带来的各式礼盒交给裴府管家,带着马夫离开。
    裴管家指挥小厮将礼盒搬进去,心里乱七八糟的,这还是他知道的那个在府里毫无存在感的二小姐么,她这几天到底在王府里做了什么,连王府长史也服服帖帖的。
    裴管家敛起之前对待裴时语时漫不经心的态度,客客气气道:“王妃请随我来,老爷在书房等您。”
    裴时语清亮的眸中划过一丝冷意:“不用,我去青松院。”
    即便她们从前不喜她,可她如今是钦定的王妃,来迎她的连个正经主子都没有,可见这昌乐伯府的规矩真的是烂在了地底里。
    既然如此,她何必要上赶着让他们作践。
    裴管家从裴时语的言语间感受到了不耐烦。
    可王妃回娘家,连亲生父亲都不愿见,这传出去伯爷岂不是让人笑话。
    裴管家劝道:“可伯爷才是您的……”
    裴时语眸光一沉,冷冷扫向他。
    被这样带着寒意的目光盯着,管家心头忍不住砰砰直跳,如今的二小姐好骇人,他连忙闭嘴。
    裴时语知道管家想说什么,管家是想说昌乐伯才是她的父亲,是她的血亲,那青松院住的老太婆与她毫无血缘关系,不过是多年前收养父亲的人。
    他们也不想想,当年祖母不收养父亲,父亲如何能成为伯爷,一群忘本的人。
    裴时语懒得再给裴管家眼神,领着春晓与云绮轻车熟路地朝昌乐伯府的西北角走去。
    每离青松院近一步,裴时语觉得胸腔里的酸涩感越浓,渐渐地,那些涩意慢慢涌上鼻尖,涌进眼里,进而渐渐模糊了视线。
    母亲去世那年她才四岁,时间久了,很多细节早已模糊,但她清楚地记得,自从黎氏带着三个孩子进伯府后,母亲便病了,突然有一个满身是血死去。
    那一阵,天总很热,让人特别不舒服。
    她想去找父亲,可总是找不见。
    在她无助哭泣时,黎氏总看着她笑,那笑声又怨毒又刺耳,无人之时她一遍遍地问:“可怜见的,怎么不和你母亲一起去呢?”
    母亲七七那日,她懵懵懂懂的,在仆妇的教导在给母亲烧纸。
    祖母风尘仆仆回来,一见她,便扔了手里的拐杖,将她搂在怀里:“我的囡囡……”
    终于有人再抱抱她了。
    自此,每逢受了委屈,祖母总会偷偷来看她,抱着她,告诉她:“囡囡乖,长大了就好了,我们囡囡最坚强……”
    终于到达青松院,进门之前,裴时语顿住脚步,认认真真将眼里的泪擦干,这才继续往前走。
    院门并没有关,裴时语一眼便看到了祖母,满头银白的老人家正独自坐在木质的轮椅上,伸手够石桌上的茶杯,却总是差那么一点点。
    裴时语刚刚擦干的泪一下子涌出来,她哽咽着出声:“祖母……”
    老人的动作顿了下,朝院门口的方向投来一眼,自言自语道:“怎么听到囡囡的声音了,奇怪。”
    说完她枯瘦的手搭在轮椅的木轮,试图给自己挪个地方去够杯子。
    裴时语再也忍不住,哭着扑入院中,在老人的身前蹲下:“祖母……”
    老人这才反应过来,原来方才不是错觉,她低头望向满脸泪水的孙女,昏暗的眸子里也涌出湿意,声音却是雀跃的:“囡囡!你怎么回来了?”
    裴时语哽咽着:“我想祖母了,王爷让我回来的。”
    老人眨了眨眼,似是在想裴时语说的话。
    片刻后,老人握住裴时语的手,眼泪朦胧的,脸上的皱纹却绽开:“我们囡囡终于苦尽甘来了。”
    第9章 睁眼说瞎话的本事很高……
    裴时语红着眼,唇张了张,咽回实情,转而迎合老人家的期盼:“是啊,王爷待我极好。”
    老人伸手,颤巍巍替裴时语的拭去眼底的泪水,昏黄的眸子里闪烁着慈祥:“傻孩子,回门是值得高兴的事,哭什么。”
    “祖母……”裴时语泣不成声。
    隔了一世,心里有千言万语,却不能道一字。
    “罢了罢了……”老人爱怜地望着裴时语,唇角扬起,长眉弯弯:“囡囡想哭便哭吧,即便嫁了人,仍是祖母的小哭包。”
    裴时语贪婪享受着来自祖母的关怀,自母亲去世后,只有在祖母这里,她才感受到这世间于她而言还有温暖,恨不得时间过得越慢越好。
    裴时语趴在老夫人腿上,仿佛要流干前世今生加起来的泪。
    差不多一盏茶后,才平静下来。
    老夫人轻抚裴时语的背,望向候在一丈之外的两道身影,微笑着问:“春晓小丫头来了没有?”
    春晓应声走上前,嗓音清脆:“回老夫人,婢子在。”
    老夫人笑望着伏在膝上的孙女,吩咐春晓:“去给王妃打些水来。”
    裴时语身形一僵。
    方才见了祖母便忘了一切,只顾着宣泄情绪了,太失态了。
    春晓听懂了老夫人的暗示,叫上云绮一起去了厨房。
    院内只剩下祖孙两人。
    许久不曾这样毫无顾忌地哭了,裴时语抬起头,白皙的面庞上顿时染上绯色,眼眶红红的,颇有些难为情,“祖母……”
    老夫人见了,眉目舒展,皱纹里都是笑意:“囡囡什么时候这么粘祖母了?若不是见你完好无损归来,祖母还以为在王府里受了委屈,偷跑回来的呢。”
    裴时语的眼窝里又涌出些湿意,只有祖母会在意她是否受委屈,也只有祖母能看出她是否受了委屈。
    但祖母的话令她清醒过来,祖母的身子不好,她不能让祖母担忧。
    裴时语低下头,放软声音,“王府很好,王爷他……他待我很好。”
    裴老夫人看不到裴时语的眼神,在她看来,孙女能在今天回来,已经说明了王府的态度,孙女这副模样全是娇羞。
    老人不住道好,“你娘亲若是泉下有知,也该安心了。”
    裴时语对于母亲的印象已经很模糊,只记得她很爱笑,她们婆媳关系很好,若娘亲在天有灵,就保佑她能找到名医治好祖母,活得恣意漂亮。
    但她此时担心老夫人的眼疾。
    祖母八月初犯了眼疾,八月十五那日,府里接到赐婚的懿旨,后娘担心生变故,将她锁于闺房内,花轿到达后才允许她踏出房门。
    祖母只在出阁前那夜被允许来见她,匆匆一面,她并未看出祖母的眼疾加重。
    方才春晓与云绮所站的地方离祖母不过一丈远,祖母竟然连春晓的脸都认不出来了,可见有多严重。
    裴时语望向老人浑涩的眼眸,满脸都是担忧:“您的眼睛如何了?”
    “好多了,”老夫人笑得慈爱:“老毛病了,喝上几幅汤药便好。”
    裴时语知晓老人是在安慰自己,若是喝几幅能好,何至于拖到一丈之外的人都看不清的地步。
    裴时语眼底酸涩:“谁帮您请的大夫?”
    “无妨的,囡囡,”老夫人云淡风轻开口,“祖母已是半截身子已经埋在黄土里的人了,生老病死,本是世间常事。今日能见到囡囡,祖母比多活了十年还高兴。”
    裴时语听出来了,没人帮她请大夫。
    府里的中馈被后娘捏在手里,没有黎氏首肯,除了父亲外,没人敢给祖母请大夫。
    偏偏父亲向来粗心,又非祖母亲生,他鲜少过问内宅之事,祖母患病一事父亲极有可能不知情。
    裴时语起身,眉目含霜:“我去找父亲。”
    “囡囡。”老夫人拉住裴时语,满怀欣慰。
    孙女出阁后和从前不一样了,从前她若得知此事,大概只会抱着她哭泣,如今竟然敢去找她那冷漠自私的父亲,可见夫家给她带来了底气。
    “多陪陪祖母好不好?”老夫人殷切地问。
    无人告知她孙女今日会回门,可见黎氏连面子都不会做,仍对孙女是不待见的,她何必让孙女再去受出阁前的委屈。
    “祖母……”
    老夫人微笑:“王爷毕竟病体未愈,他有心抬举你允你今日回门,囡囡也要体谅他,别待太久,早些回到王爷的身边去。来日方长,等王爷好些了,囡囡再来看祖母成不成?”
    裴时语说不出反驳的话。
    沐长史清早就派人知会了昌乐伯她今日回门,可伯府里的人压根没拿她当回事。她乐得不用同那些人周旋,只想见见祖母。
    也罢,裴时语眉心动了动,她与父亲向来无话可说。
    萧承渊允她今日回门,除了昌乐伯府里的人习惯了居高临下看她以外,不明真相的外人大都不会怀疑萧承渊这是在抬举她,既然如此,她便用这王妃的名头狐假虎威一回,回程时亲自去替祖母请郎中入府。
    裴时语不再坚持,乖巧地陪老夫人述说着出阁后的事。
    说的自然都是能让老夫人放下心来的假话。
    打水归来的春晓与云绮恰好听见裴时语说“……都传王爷性子乖张,狠厉无常,那些都是好事人假传的,王爷很好,待我也很贴心”。
    春晓若有所思地点头,的确是这样,王爷只是看上去吓人,实则对王妃很好的,都让她回门了。
    云绮却是满面严肃,裴氏不简单,睁眼说瞎话的本事很高。
    待裴时语重新梳洗完毕,老夫人再次打发春晓和云绮离开,拉着裴时语的手谆谆交待:“照囡囡说的,王爷的身子确实好了许多,在子嗣方面可有为难的?”
    裴老夫人说得隐晦,裴时语却听明白了。
    两世为人,从未与萧承渊有过亲密行为,她怎会知晓他子嗣为难不为难。在老人关怀的目光下,忍不住支支吾吾起来:“孙女……不知。”精致的面庞上不自觉泛了粉。
    老人家恍然大悟,也就是说两人并未圆房。
    但这也并非不能理解,王爷毕竟只是病情好转,尚未痊愈。
    老夫人给出过来人的建议:“对世家贵族而言,多子多孙意味着福气,向来是欢喜的。王爷如今身子不便,囡囡要帮着王爷好生调养。
    若是他日王爷主动,囡囡不要顾忌太多,顺着便好,必要时,也可主动些,切勿听信那些迂腐之言,什么得时刻保持端庄矜持克己守礼诸如此类的,夫妻间在私下不用在意那些……
    身在那样的人家,早日怀有子嗣才是上策,无论王爷将来到底如何,囡囡都能有所依靠……”
    听着老人的谆谆交待,裴时语有些恍惚。
    上辈子的确想过与他生儿育女,尤其是生个女儿,想将自己这辈子所缺的一切都给她。
    不忍老人失望,裴时语看似认真地回应裴老夫人:“孙女记下了。”
    老人强调:“囡囡一定要有自己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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